但医人难自医,我只好全身心的把自己交给了太医。
接下来一段时日,钟离宫被群医环绕了。
前朝比钟离宫还要忙乱——新帝登基,百废待兴,周凌清忙的不知朝夕,他一边要填他那哥哥给挖的坑,什么两江灾民,四起的叛乱,不稳的朝政,还要一边想着法的治楚淮的罪,楚淮之名早已天下皆知,人人道他朗如风间竹,知人间疾苦,为官仁慈,又忠厚纯良,从前是跟错了主子,如今正统上位,不该同人家计较从前的事。
更神奇的是,楚淮不过有关外一年多的官史,竟已惹得全关外的人联名上奏,为他求情,鸣不公,这让身处大牢的楚淮颇为感动。让身处朝堂的周凌清怒火中烧。
因此,他每每来钟离宫,都把火烧过来,仿佛那联名书上有我的名字一般——但你行行好吧,我是一个还未脱离生命危险,一个不小心就要再次一命呜呼的伤残人士,这样次次黑脸而来,不兴而归,对你我有啥好处吗?
人家别人讲究双赢,我与周凌清之间从来都是是双败之局。
终于我伤情稳定了,在一次太医宣布我可以下床适当锻炼,上祛疤膏,并小范围的擦拭身子之后,周凌清那张没有生气的脸勾起了笑,当然,只有一瞬。
“能见风吗?能走远路么?一月之后的封后大典也无碍?”
周凌清的三连问,令太医发懵,他顿了顿才答道,“都无碍,所幸不曾伤到脸,伤疤藏在正式制服下也无伤大雅——”
听及此,周凌清的笑意更明显了,对着立在一侧的小九吩咐道,“给你家主子量一次身,明日,不,今日过了午时,就让内务府报到针司局,典礼上的吉服该制起来了——”
小九喜滋滋的领命退了出去,太医也随之去外头领赏了。
寝卧里,只我心里翻江倒海——果然如徐盈盈所说,我当了名副其实的皇后棋子。
周凌清见我的脸色暗了下去,嘴角的笑意也跟着消散了。
“怎的?给你国母的位子,倒还委屈你了?”
他不快的问道。
废话!这是个啥皇后?皇后棋子跟王妃棋子,有啥本质的区别么?
“不不不……是我……我高攀了,”我连连把自己低到尘埃里,试探的问道,“你说满堂文武,就挑不到比我父亲,我哥更靠谱的官员提拔了么?我父亲为官,说好听点是中庸之道,难听点就是朝廷的米虫,这样的人去做丞相,不是坏你的天下吗?还有我哥哥,他虽憨厚,但无甚建树,况且还曾站在你的对立面,与楚淮沆瀣一气,听小九说,连他也升了三级,如此,不妥吧?”
我的提问,周凌清对答如流,“第一,朕身边如今最不缺的就是指手画脚的人,你爹的性子做丞相如今最合适不过;其二,赵乐泽能连升,是沾了子枫的光——”
子枫?自来了宫里再没见过她的身影,小九说她如今在宫外打理周凌清做凌亲王时的家产——这样算起来,都多少日了,也该善完后了啊。
周凌清解释的很起劲,开始细细说来,“你被沈青思绑去地牢……是子枫快马加鞭往宫里送的信,那日朕便告诉她,不必随府进宫,凌王府的产业够她一辈子荣华了,不曾想到她爽快的同意了,后来楚淮一党顽固不堪,死都要追随从前的皇权,朕气极之下将他们下了大牢,子枫唯一一次进宫求恩典,便是放她进牢去说服赵乐泽,倘若她也不能说动他半分,再随朕处置也不晚,没料想到,半个时辰后,他们并排从牢里出来了——子枫肯这样对一个人,朕知道,她的正缘到了。”
昏迷使我错过了太多。
顿了片刻,我才试图引导,“这么看来……封我作皇后其实怪鸡肋的……即便没我这个后位,就只给我父兄升职就已经够笼住他们了……”
“你以为朕封你作皇后是因了要笼络赵家?”
周凌清头脑清晰,捉住了重点。
“难道不是?”我梗着脖子反问。
“谁来同你说的这些?”周凌清再问。
“前慧贵妃曾来过,”小红此时在一旁奉着茶,接了话茬。
我与周凌清齐齐忘向她。
她才诺诺道,“那日,奴婢在寝卧外间听……听到仿佛是……听到了皇后啊什么的字词,前慧贵妃还说什么能留在…留在皇上身边……就…心满意足什么的……”
“是么?”周凌清听完,扭过头又向我证实。
见我点头,他才又展了笑颜,轻哼一声道,“你是瞧见朕留了盈盈在宫里,才又生出这么些个胡思乱想?”
瞧瞧这厮不可一世的样子!
“坦白来讲,我方才的话,每一句话,都只是为了让你……放弃立我这个无足轻重的人做皇后,并且,我认为盈盈小姐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你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登上了皇位,天下事皆在你手心活掌控,盈盈……盈盈小姐如今也风华正茂,你们二人郎才女貌,再续前缘,也不是不可,倘若……你真的想,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说的头头是道。
第64章 谈判
我这样搜肠刮肚,句句陈情的忠告换来了什么?
啥也没换得。
只是再一次,引发了周凌清的海啸——他的确是做帝王的好料子,上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瞬就变了阴翳幽暗——果然伴君如伴虎。
“皇后之位你也视之如粪土?你到底——想要什么?”周凌清半天从牙缝里憋出这样一个问题。
“不是我想要什么……你甚至根本就不用管我想要什么,你要看你想要什么……”
咋还说不清了!
“你——朕想要你!”周凌清趁我组织措辞间,抢话道。
好家伙,我看你不是想要我,你是想要我臣服吧?是我宁死不屈要自由挑起了你的征服欲吧兄弟?
“王府在市井,我都想跳出去,更何况在这深宫?当然,皇后也不是不能当……而是,这绝不是我的终极目标——您想一想,您如今身为皇上,前朝已经千般艰难,万般辛劳,身边的妻子,竟还心不在焉,志不在此,您心里得多么苦闷?以史明鉴啊——齐后助明帝平天下,理内务,郑国存二百年。杨后助曹帝扫战场,收失地,姜国长存二百六十年。远的不说,就说咱们周国,第一位皇帝宣文帝,其妻秦后更了不得,朝堂可劝纳良谏,后宫育儿识明理,如此,才使周国走到了今日。反面例子您也亲身经历了,先帝的皇后早逝,您皇兄的皇后……因为种种,俩人之间也颇为不合……由此可见,一位好皇后,福惠三代,皇上得慎之又慎择之,而不是随便把我顶到前头去,我别再破了皇上的国运,如此就罪该万死了——”
我躺在床上,唾沫星子乱飞,想到什么是什么,又是一顿劝。
但周凌清仿佛就是不听劝的人,他眉眼一横,道,“说这么许多,不还是为‘自由故’?”
“也……不全是吧…还为劝皇上别走岔了路……”
都是为你好,不要不知好歹了!回头是岸!
“劝朕别走岔路,放你去外头走花路?”周凌清咧嘴一问,片刻后,不知他想到了什么,脸色又沉了下去,“朕与楚淮比,他更胜一筹?”
这个问题还用想吗?事实摆在眼前了——我入府之后,你是怎么一次次,让我置身险地的?再反观人家楚淮是怎么对待我阿姐的,即便新娘偷摸换了,人家一开始也以礼相待,是我阿姐不依,越来越作,偏要人家把她放在心尖上,楚淮这才日渐不耐烦了去……但其实那个地位有这么重要吗?倘若我是阿姐,我都要高兴死了,吃喝不愁,一堆人伺候,丈夫心不在我,自然也不考虑生娃了,如此,我也免走一趟鬼门关了,即便每日去同婆母问安,那也顶多一个时辰,一天里还有十一个时辰可以游湖踏春看风景啊,为什么要纠结心里那个位置啊?要知道,他今日有你,明日可以有别人,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寄托在别人身上,毫无半分靠谱。
“皇上九五之尊,他如何配同皇上相提并论!”
不过从地位上分辨,的确不配。
“好好!”周凌清鼓掌表示赞同,“你既对他毫无半点心意,朕也没什么好瞒了,楚淮一党死不悔改,已判了斩监候,明日午时执行——”
我霎时失了声——他嘴巴一上一合间,就定了一个人的生死,且语调轻快,无波无澜,氛围就像是在决定午膳的鸭是烤着吃,还是煮着吃,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论着楚淮人头落地的事。
哦,似乎忘了,他如今早已具备这样的权利。
我怔住了,他亦盯着我不为所动。
“楚淮……楚大人,他人虽耿直固执,但不失为一个好官——他不该…陨落的这样快……况且,外头有万民书,皇上才登基,须得注重民心二字,您请三思而行——”
我思索着既不越界,也还算温和的说辞。
周凌清仍盯着我,我越发的心虚,先一步挪开了视线,此时才听他憋着怒气,窝火道,“你方才自谦了,朕瞧着你当得起皇后,劝谏之言不是朗朗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