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钟离宫最是凉爽,况且如今早已不是盛夏,没几日都该早秋了,奶娘热从何来?”
我装模作样的询问着。
她只尬笑着不说话,手足无措。
“嬷嬷如何这般神色?莫不是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
在我一瞬不动的注视下,她的身子冷颤个不停,手里连个汗巾也拿不住,直飘飘的落到了地上。
“奶娘这样胆小的人,就不要帮别人做事了,否则岂不是坏了事主的好事?”
被我一语道破后,她终于没了力气,瘫软在地,嘴里道着自己的艰难,“奴……奴家从未想过背叛主子,只是,那位王妃…那个沈青思她以奴家小孙子的命相胁迫,奴家辛劳一生,也只为了儿孙……如何敢不听从她的差遣?也因她……她说并没有害皇子的意思…只想把孩子接到膝下养着,奴家才…最终屈服于她,倘若……倘若要害小皇子的命,奴家就……就是陪上全家也不会听从她的命令!请…请皇后娘娘明鉴!”
“那日随言会,小俊材失踪的事,你从实招来——小俊材是否真的是摔了脑袋?”
听她哆嗦着解释完毕,我才再一次发问。
“不……皇子…他并没有摔到……也没有走失,只是挑了个空儿,喂了口嗜睡丹,被…被沈青思的人抬出了府,那夜就宿在在城北的客栈,还……还有,皇子失忆是因…食用了忘忧丸……似乎那夜还被人催眠,特意将您……在皇子的脑海里抹的干净,后……后来皇子养在青玉苑……又总趁没人的时候,私下灌输您是个无恶不作的恶人……”
奶娘招的很干净。
我只觉五雷轰顶,怒气蹭的上了头,“忘忧丸?!你口口声声说不想害他!却眼睁睁看他食用忘忧丸?他才四岁!四岁!忘忧丸有多大的后症你可知?如今还未曾显现,将来失智,失能,长睡不醒都有可能!你干了这样的脏事,竟还敢留用在宫里?!说,你还有什么企图!”
“奴家不敢!奴家只是…想多挣些个钱,儿子不争气,儿媳又常年病着,唯一的孙儿才八岁,他得吃饭,得活命啊,奴家…奴家是看皇后娘娘心眼好,从前落魄在如烟阁,也不曾委屈了奴家,奴家想趁还活着,多跟随几年,为家里……多挣些生计……”
奶娘说的声泪俱下,但这人又怎么留得——她身有软肋,几乎任人拿捏!
我长吁一口气,看着这样的奶娘,又有些于心不忍,只好转过了身,这才开始辞人,“……去收拾你的东西,今日就出宫去吧!出了宫倘若你愿意,仍还能去凌王府做工,银钱与从前无二,找子枫同管家去说,另外,出宫前去找小九领些银两,也算全了咱们多年的主仆情!”
“皇后娘娘!请留下奴家吧!奴家起誓……”
“不必起了,下次牵扯到你的孙儿,你仍会有同样的选择——我知晓宫里的银钱赏赐会更多些,你不愿意离开,但你的所作所为死不足惜,只是看在你小孙子的份上,才给你留了一条后路……你,知足吧。”
她该知晓的,我一向清醒。
片刻后,她终于接受了现实,磕头谢恩出了钟离宫。
一石激起千层浪,我这下彻底成了小俊材眼里的恶人,等他下学堂回来,听闻我“逼走”了他的奶娘,简直闹翻了天,嬷嬷虽不知原委,但知晓此举自有我的用意,于是帮着劝了许久,最终还是毫无作用,他生生硬闯了钟离宫。
好巧不巧,我在进晚膳。
又好巧不巧,周凌清来同我商议两天后的封后典礼事宜。
我们在一起进晚膳。
小俊材就这样怒着一张脸,大步进来了,紧绷的小脸,挤在一起的眉毛,同兽性大发时的周凌清,如出一辙。
嗯,有点有趣。
他直接无视周凌清,冲我嚷嚷着,“你怎么能不与我说一声就将奶娘逐出宫去!?”
“同你说,你会同意吗?”我只瞟了他一眼,更多的心思在眼前的粥饭上。
“自然不会!”他的声音一浪高过了一浪。
“你看,你又不同意!既我说了你也不同意,不说岂不是行事更便宜些?”
听我这话,他不依了,马上要使出小孩子的绝招——撒泼打滚。
但他还没坐到地上,就被周凌清制止了,“你母后行事,自有她的道理——倒是你,从前学的礼节从进宫后全忘了!明日让先生多罚你写一遍礼记!”
“母后?她尚未册封!怎的能唤她母后?这就合礼节了吗?”
小东西!脑子倒转的快!
“那从前你总喊的阿娘如今也没见你喊出口啊?”
我明确的指出,对此我有很大的意见。
周凌清不满的接了话茬,“什么阿娘!册封宝册,后位印章也都让人送了来,你自然就是名副其实的皇后!”
“那也得册封典礼,昭告天下了,才配我一声母后!”
小俊材很有节气,宁死不从。
我都有点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被做了灵魂置换,从前在如烟阁时可是乖巧可爱,又暖人心窝——果然现在是以对敌人的态度与我相对了吗?不过想想,从前小家伙也是大闹过青玉苑的,沈青思也是束手无策。
显然小俊材的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噎住了周凌清,他怒目而视,却没了话。
第67章 和解之路
怎么说呢,这晚的收场很难看。
周凌清自当了皇帝,也知道了“儿子”的重要性,自然也不能把这唯一的“花骨朵”往死里打。
只训斥了他一顿,就让人将他送回了住处长信宫,然后独自在我这里唉声叹气。
“他从前,不是最听你的话么?如今怎么顽劣至此?”
饭后良久,周凌清百思不得其解,捏着额头发问。
从前不管不问,现在伤脑筋有点晚了吧。
我哼笑一声,满嘴讥讽,“您自己的骨肉,何必问我这个后娘?不过你当然不晓得,他从前还有更虎的时候,当年在如烟阁时,沈青思曾三番两次的设法把他接到青玉苑养着,最后终于得逞,你猜他做了什么?看管他的奶娘喝的茶壶里被他放了不知哪里捡来的白灰,肚子整整疼了一宿,睡一觉醒了脸上左一个大王八,右一个小王八,下巴还有两撇细长的胡子,吃顿饭吃了个石子儿硌掉了一颗大门牙,这般做派,没几天就吓跑了三个奶娘两个小丫鬟,最后青玉苑没法子才又送回来——比起从前,如今他敌对我的招数已在收着了,你之前看不到他的顽劣是因了我说了你许多好话,如今你跟我这个‘恶毒的人’站在一边,他又不记得从前,自然要把你我‘一视同仁’——”
“他控诉你不‘知会’一声,就将他的奶妈赶出了宫,又是为何?”
周凌清大半夜的想起破案了,是不是应该顾及一下我作为一个刚刚略有些康复的伤患,需要有一个健康的睡眠?
鉴于他如今是九五之尊不好拂面,我详细并耐心的把沈青思的所作所为讲了个底儿朝天,更是把她将奶娘“逼良为奸”的桥段着重讲解了一番。
周凌清听了沉默良久。
最后不骂沈青思毒妇,也不关心小俊材食了忘忧丸是否会有后症,反而一双眼睛含着柔情望向我,道了句“你受委屈了”。
我知晓他想到了什么。
他那时在为楚淮的那支“簪子”狂怒,根本不曾明辨是非。
因此,才至我受了“委屈”。
他如今深怀愧疚,却也只能寥寥几句,道一句“你受委屈了”。
但很快他的眼睛就移开了,说起了他一直想说的正事,“后天便是封后大典,星宿师观天,道太后之位须有人镇着才保家国太平,朕打算仍奉太后为太后,在宫里颐养天年——”
是不是所有登顶的人都会封建迷信啊?可你觉得“我想奉养你”这话,你好意思跟人开口吗?
太后本是同意将来把皇位给到皇家人的,皇家里也就你家有角逐力,早晚都是你的天下,结果人家儿子最后的体面你都不给,本来也都是将死之人了,你上去就说这帝位是篡来的,最后死了皇陵都不让入!
人周凌渊死不瞑目啊。
现在你又要奉养太后,人太后稀罕你奉养?
“可以啊,皇上的天下,自然皇上想封谁做什么就做什么!”
没错,我是典型的心口不一之人。
“你果真这么想?”周凌清挑着眉,全然不信我的话,三言两语间,任务就给到了我,“很好,那明日便由你去说服太后来参加后日的封后典礼,由太后亲自为你行册封——”
“……”
人家怎么可能去!?现在偶尔还有人偷偷认为你那是假冒伪劣的诏书,人家去参加你的封后大典,并当了“你朝”太后,那不就代表连人家也认可你,人家儿子不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篡位贼?
这是啥艰苦任务,怎么能想到我?
“我……我怕是…只怕我的力量不足……太后未必听我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