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在苏枭这里找到了另一个思路。凡有海水处,皆春神句芒的利刃所至。
去南黎休养生息、奋发图强。
然后最多十年,就可以趁着它弱,直接从海上坚船利炮打过去!
苏枭的整颗心都在胸腔里微微地战栗,他高大的身影逼近前,将谢湘江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他拥她入怀里,吻着她的眉心,吻住她的唇,低头贴住她的脸颊,用滚烫的声息再问她。
“湘江,你愿意吗?”
谢湘江一时没有回答他,他张嘴咬住她的耳垂,咬住她的脖子,他发狠又怜惜地咬她,火辣辣雄霸而炽烈的气息吞吐流转。
“你知道吗,南黎地处荒蛮,百余年兵祸下来已破败不堪,百姓愚氓不通文化,我之前撩拨你,是想着借妖鬼之祸的时机从大周劫走你与我回南黎的。本来想着放手饶过你了,可这一次你自己撞上来,你休想我再饶你了!”
谢湘江想要推他躲他,却被他更深更狠地禁锢,幽闭在他的襟怀与力道之中,似乎有一种欲念横生的戾气想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
“苏先生疼!”谢湘江以螳臂当车之力推了他一把,叫疼的声音像是撒娇,又像告饶。
苏枭收了力道,将她的上身放在桌案上,他的整个人随即压过来,他的大手托着谢湘江的后脑,捏着她的后颈咬着她的鼻尖威胁逼问:“你跟我说,跟不跟我回南黎!若是敢后悔,就捆起来绑回去!”
一开始,还有一点循循善诱患得患失的君子气,到后来则完全变成了巧取豪夺的土匪戏。
谢湘江似乎已心无挂碍,她用一种满是颠倒梦想的表面宁静,伸手环住他的腰,眼睛定定地望着他,姿态暧昧但不妨碍言辞凿凿讲条件:“苏先生给我两年时间,我把园子和学堂的事都安顿好,就跟你走!”
“不行!若我不在你勾三搭四惹人觊觎怎么办?”
谢湘江马上刁蛮任性地反唇相讥:“那我跟了你,你整天打家劫舍的抢来一堆老婆怎么办!”
苏枭被她气得简直七窍生烟,一低头又狠狠地吻她。然后终是舍不得,一边退让,一边争取。
“两年也可以,但婚书先写好!盖章归档,不许反悔!”
“那你那么多名字,婚书要写几个!”
苏枭气得想掐她的脖子:“除了南黎青君,你还想要嫁谁!”
不错。欲做夫妻。心仪心动下的自由选择。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第95章 番外一 秋水禅与我的月亮
我叫江月,乳名唤做月亮。因为我出生在中秋之夜,那夜的月光美好,照得满院子如雪如霜一般亮亮堂堂。
初一的娘娘十五的官。我出生在八月十五,丰收团聚、好花月圆的时节,家里人皆认为是个好兆头。何况那晚月色如此皎洁,秋风静寂无声,满院子皆是我呱呱坠地响亮的哭声。
我爹是个穷秀才,但作为家中独子,虽然穷,我亦受尽千般宠爱。
受尽千般宠爱,也被寄予了无限的希望。
好在我从小聪明颖悟,读书好,用功,乖巧听话。一直被父亲夸奖,一直是母亲的骄傲。
父亲靠着在村里做私塾先生维持家计,母亲则是靠着缝缝补补浆浆洗洗贴补家用。日子过得平淡充实,家里那只有三间房的小院子里,时常有饭香,有笑声,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变故发生在我八岁那年深秋,父亲因一场风寒,断断续续咳了一个月,请医吃药,病却越来越重。然后在那年腊月初三,家里的钱花光了,父亲也撒手人寰。
父亲去世的那天特别冷,下了很大的雪,北风号叫着像被掐住嗓子的鬼在哭一样。
鬼哭。母亲哭。我也哭。
母亲劳累悲恸晕死过去。家里人来人往,嘈杂慌张。我一个人在暗夜的角落里,悲痛,更惊恐。
村里人帮忙办完父亲的丧事,母亲接着就病了。
母亲的病来得气势汹汹,一发不可收拾。她和父亲一样咳,死命地咳。
我害怕极了,害怕她像父亲一样突然离我而去。于是我光着脚穿着单衣,挨家挨户去磕头借钱,想要给母亲请大夫治好她。
可是没多少人借给我钱,父亲的病已经欠了不少钱,母亲又病,谁都知道我无力偿还,多数是怜惜地给口吃的,给件衣裳穿。我跑遍全村子借到的钱不够给母亲买一副药,我跪在母亲的床头哭,内心充满绝望。
母亲很快就死了。腊月十三那天,所有的风雪都全部停歇,天空湛蓝阳光明媚,母亲却死了。
母亲死后三天,一位族叔过来料理父亲的后事,正逢母亲新丧,便带着我一起扶灵回老家。然后在扶灵回老家的路上,我被那位族叔卖进了南风馆。
从此我再也没有回到过那个叫刘家峪的村子。
因为我识字,读过书,人又白净乖巧,在一众男童里,甚是得馆主看重。又因为我学艺刻苦,琴棋书画吹拉弹唱乃至歌舞样样不差,长到十四岁,人又清秀又温驯,便被馆主献给了他的主子。
主人好南风,更好乐器。
我自然得宠。但主人喜怒无常,自然也时常受罚,臀背大腿甚至脸上,时常都是伤。
我出席主人举办的宴会,要表演,也要讨好每一个客人。
要有一副好歌喉,但客人通宵达旦要你饮酒,谁敢不饮?
如此这般,再好的身子,再好的嗓子,也渐渐地废了。
我感觉我自己就要废了。干这一行的,十八岁,已是迟暮年纪。我的身子越来越硬,声息越来越沙哑,颜色,卑躬屈膝谄媚讨好的脸,也不会再惹人怜惜。
但世间好梦易醒,琉璃易碎。日日繁华歌舞醉生梦死的主人,先迎来了抄家灭族的大罪。
好笑的是,我作为他的男宠禁脔,竟然被收没到了教坊司。
那一天府里哭声震天。
我无动于衷,无喜亦无悲。教坊司就教坊司,我原本卑如尘泥,生如蝼蚁,在哪里不是一样悲惨的命运?
入教坊司,干的是服侍人的旧活计,侍奉的也常有旧面孔。于夜夜的酒宴繁华中,十八般乐器、轻歌曼舞、卖艺卖身曲意奉承。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即便艰难,也是日复一日虚度流年。
在我二十一岁那年,因为长年节食,脾胃原本就虚弱,又被客人灌酒醉的狠了,躲避不及吐在宴席之上,惹怒了贵客,被拉出去打了三十板子。伤还未愈,又狠狠地病了一场。
病得形销骨立,病得生念全无。
真的很奇怪我为什么还没有死去。不但没有死去,我还在后来那生病养伤的一个月里拼命地活着,哪怕花尽积蓄也拼命地想活下去。
因为我高热烧得迷迷糊糊的那个晚上,同伴给我喂了药自去睡了,我在后半夜烧退竟然清醒过来,然后我从半开的窗户间,看到了照进来的月光。
那一瞬间我落泪了。
身在纸醉金迷的销金窟,我已经十三年不曾见到月亮了。在南风馆里不曾见。在主人府上不曾见。在教坊司里亦是不曾见。
美酒、佳肴、红烛、灯光,肆意调笑,锦被良宵,哪里可见这般清冷冷、如雪如霜的月光呢?
那个瞬间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残破但温馨的小院子,年轻的父母,年幼的我。母亲拿着一根糖葫芦,在前面嫣然巧笑地唤:月亮,快来呀!
泪下磅礴。
然后我故意没有用最好的伤药,我故意在我臀腿的伤处留下了狰狞的疤。然后在我伤愈病愈之后,我就只剩一副沙哑的嗓子和玩弄的十八般好乐器。
别人皆道我失宠失势,皆道我收入微薄人落魄,但是我甘之如饴。
又过了两年,宏宇二十二年,六月底。京兆府的宋大人来教坊司里要人,说是要为谢氏药庄筹备一场水上表演。
但是整个教坊司里享受官俸的、最出色的乐师、最出色的歌者和舞者,都在为皇后的千秋节准备朝堂的歌舞表演。那是早半年就开始的排练,教坊司所有的精英都在那里面。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宋大人没料到是这种情况,一时之间束手无策,无功而返。
然后宋大人第二次来教坊司,决定退而求其次,全部精英都在准备朝堂的歌舞,总有闲下来的吧,先送过去试试。
然后过去的人,三四天后就回来了七七八八,他们回来说谢姑娘要的歌喉、舞姿、乐器都有些匪夷所思。
再然后,宋大人把目光放到了官伎这边,询问有没有合适的人。
我是被当作乐师送过去的。
第一次见谢姑娘那天,阳光很好,从梧桐树宽大肥沃的树叶中斜射而过,落在谢姑娘美丽清亮的脸上。
谢姑娘着布衣,少装饰,却如一泓秋水,稀世美玉,既清澄又温润,与我见过的任何或高贵或卑微的女子都不一样。
我带着骨子里的低微卑贱跪地行礼:“奴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