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熙然听此心花怒放。
今日于谢氏药庄的一应饮食,委实惊艳,不可能不传到宫里,王爷此番回去,自当择其精要进献陛下与皇后。把所有饮食都交与自己,就等于交与了雍容王爷,这就绝不会横生猫腻落人口实,谢湘江此举非常周全。
宋熙然点点头,很是赞赏她的玲珑心思,说了声“你有心了。”
谢湘江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抿嘴一笑踮起脚尖凑在宋熙然的耳边密语道:“有一个小蛋糕,紫花盒子装的,是专门给宋夫人的!”
如此耳语,那微烫的热流细细痒痒的,却又转瞬即逝,给人一种十分微妙的挑逗与怅然。
而偏偏这个小动作被雍容王爷看在眼里,不由挑唇微笑。
已然如此亲密。如谢氏香姬这样的女人,靠的可不是一介莽夫的武力征服!
满满一车的牡丹花和吃食便进了雍容王府。
宋熙然已然是累了,雍容王爷还要梳洗进宫面圣,遂非常果断地讨要蛋糕回家。
“王爷,谢姑娘说了,有一个紫花盒子,装着只小蛋糕,是特意给下官带回家的。”
雍容王想起临别时两人那番密语,不由莞尔道:“拿去拿去,这个我岂能拦着。还有那些牡丹,喜欢什么样的也搬一盆回去。”
宋熙然应了声是,遂兴冲冲地在一堆饮食中找,不想雍容王在耳边来了一句:“本王瞧着这丫头挺知道讨好的,今日石破天惊这一遭,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知道给未来主母留着。”
宋熙然瞬间石化住,半晌才反应过来,急着解释道:“不是,王爷,这,谢姑娘她绝没有这个意思!”
雍容王大笑着挥手道:“赶紧找了东西回去吧!她没这个意思你更得加紧让她芳心暗许非君不嫁才是!”
宋熙然扶额:“王爷您这想让我落荒而逃,还让不让人拿东西了!”
雍容王却是一连声吩咐人:“来人来人,把这所有的东西,一人捧上一样,一会儿随本王进宫进献陛下!”
宋熙然骇然,一人捧一样,光牡丹花就有十种,一应小食菜蔬挨个进献上去,几十人一起进宫,这成什么样子!
可是雍容王开心、任性,还真就一人捧着一样,带着二三十个人进宫去了!
说来这风头也出得怪可笑的,一起去谢氏药庄看牡丹的众人都衣冠楚楚齐聚后宫了,唯有雍容王带着一堆人姗姗来迟。
他带着东西出尽风头,却不知雍安王已经用他绘声绘色带有悬念的演说,先下手为强了,本打算就着吃食将有关渊源当新鲜事讲给后宫听的雍容王,一进门到处是打听确定的声音。
“可还有那带蛇的花?”
“那花真的有雍安王爷说的那么吓人又那么漂亮吗?”
“牡丹会有兰花香吗?带蛇的花只有那花会中有,没有进献到宫里来吗?”
“哎呀这就是那插在瓶里的绿牡丹?”
“这就是那个蛋糕吧!天啊,好大啊,快打开看看什么模样!陛下!是南极仙翁祝寿图!”
“将吃食做成这样,当真是好看啊!”
“还很好吃呢!”
“那个蛋挞呢?蛋挞在哪儿?”
雍容王也忍不住抚了抚额,这当真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第28章 初遇
而谢氏药庄牡丹苑里,就在那农居小院,白牡丹旁,进行的是一场臻于素简的晚餐。
臻于素简,不是粗鄙寒酸,何况有当朝王爷在,也容不得粗鄙寒酸。谢湘江给他们吃的是用山菌汤做底,一顿异常丰富的素食火锅。
蘸料鲜美异常,颇有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
彼时彩云暗淡,淡月初升,小院里散着袅袅的青烟,一桌人轻松懒散地围坐,吃得不亦乐乎。
王世崇道:“本以为一个十几岁的女子,培育出黑蓝牡丹都觉得不可思议,一路上总半信半疑的,却不想有如此结果,当真不虚此行。”
沈盛道:“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最令人赞叹的牡丹花会了。”
唐智荫道:“咱们百千年来,从老祖宗开始,花会就不曾这样开过,却不想她这一鸣惊人,令我等皆心服口服!”
周森哈哈一笑:“要我说牡丹花会还好说,这层出不穷的饮食,才真是了不起,我想很快就会风行天下,你们没瞧着吗,咱们那些个随从,好几百人,没有一个人说谢氏药庄的面不好吃的!”
清平王爷轻声道:“以往我们赏花,就只是赏花,赏其花色、形状、香气、品种,与赏玉赏物件没什么区别,全都是近在咫尺评头论足。可经过此番才了知,我们赏的不仅仅是花,而应该是境界,甚至是人生。”
此语一出,众人静默。每个人心中浮现出的画面不同,但是都少不了那一株“幽兰露”。
身前梨花如雪轻轻飘落,身侧牡丹如玉洁白无瑕。
一丛茅草屋,与王者高台两两相对,像极了一种红颜白发、绚烂之极乃造平淡的道理。
乃至这素简的饮食,也是某种暗喻。
他们分明在浮世繁华中走了一趟,被惊艳、被迷乱、被惊骇,也被领悟、被取悦、被创造。
越品含义越幽深悠远,如何能不流连忘返。
他们不惟目睹了空绝的颜色,还记住了死生的伤痛。他们不惟被慷慨以待,还被惊骇提醒。他们不惟尽享美味,还懂要收敛心性。
一个女人,给出如此手笔,让他们措手不及。
他们所有的安排算计似乎都要重来,这个女人在“幽兰露”身上表现出的脾气,让他们不敢不郑重以待。
而清平王爷果然是最潇洒无碍,他用完晚餐,就独自秉烛夜游,重赏牡丹去了。
而京城的悦来楼,天字号,第一间。
茶香迷漫。
一身黑色锦袍,独自倚窗自己下棋的高大男子,在静静地听取管家的回禀。
他冷硬深邃的眉宇在听到黑牡丹蓝牡丹的讲述之后,悄悄地柔和了一点,微笑道:“竟当真,有黑蓝牡丹?”
“有,听说还有更奇妙的,有一株牡丹,号称幽兰露,却是四面野草环围,以断墙枯树遮面。几位家主与贵人们忍不住好奇,走近前,却是发现那牡丹花上盘踞着一条蛇!”
男人不以为意,将手中的黑子“啪”一声落下,嘴上道:“以讹传讹!王爷公主们参加的花会,哪里来的蛇!”
“少爷明鉴,”管家道,“那确实不是真的蛇,是那谢姑娘采用移花接木之术,十数次断续生死,剪断残枝导致的花茎变形,栩栩然仿若真蛇!”
“移花接木之术?”男子手捏着白子,突然抬眸道。
“是移花接木之术。因为这花太过骇人,那谢姑娘又是个胆大包天的,根本没有事先示警,结果真惊吓了贵人,险些被治罪呢!”
男子将手中的棋子缓缓放在身侧。
管家还在说话:“少爷,说来这谢姑娘真是个妙人,三言两语不但逃过罪责,而且四大家主和清平王爷竟然都留在她的牡丹苑了!这些人可是只带了顿上午茶,最多打算花上一个时辰的!”
男子却霍然而起:“备车!去谢氏药庄!”
一旁的管家傻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少爷?”
“备车!”男子已大跨步走了出去,他锦袍的暗纹在晚霞照耀下闪出血红的纹路,朗声道,“走!去谢氏药庄!”
“可是!”管家不解道,“可是城门都要关了!不是说明天一早去吗!那红毯还铺不铺啊,现银还带不带啊!”
谢湘江听到有客来访的时候,正在和花匠们一起用饭。
她给花匠们准备的晚餐也很丰富,并且以茶代酒,一一致谢。
当时明月一轮,晚风习习。所以谢湘江听说有客人前来的时候,是拒绝的。
“告诉他,牡丹花会明日才接待来客。”
可是进来回禀的小厮,却是呈上一物:“那人说,若是姑娘拒绝,就把这个呈给姑娘。”
谢湘江好奇地接过来,是一个镂空的雕刻精美楠木盒子。不说里面装的是什么,单看这盒子的木色柔润光华,所雕刻的花鸟,一丝一缕栩栩如生,便给人一种买椟还珠的冲动。
谢湘江拿着盒子问这刚从农家子晋升、业务还不算熟练的小厮:给我的?
小厮点点头。
谢湘江当着众人面打开匣子,却见里面是厚厚的一沓银票,百两一张,足足两千两。
众人皆面面相觑。
谢湘江问小厮;“他还说什么了?”
小厮道:“他说,他不想坏谢姑娘规矩,他不是提前赏花的,是提前来住宿的。”
谢湘江“啪”一声将盒子合上,对小厮说:“你把这盒子还给那人,对他说,今日谢氏药庄有贵客在,不待外客。”
小厮“唉”了一声,麻溜捧着盒子出去了。
一旁年老花匠对谢湘江道:“姑娘做的对。清平王爷在此,虽有暗卫保护,也需时时提防,不能出一丝一毫差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