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谢湘江却是深深遗憾地道:“真是过犹不及,谁想到清平王爷竟会真留下来,让我白白损失了这许多的银子!”
众花匠一时瞠目结舌,谢姑娘这是财迷心窍啊,还是财迷心窍啊?清平王爷是何等样人,这破例留宿,将会让这次牡丹花会扬名四海,那是能挣出多少个两千两的事啊!
幸好刚才是毫不犹豫拒绝了!
见小厮捧着盒子出来,男子会意地点点头。看着缓缓关上的大门,管家摊手道:“少爷,这可如何是好?我们被拒之门外,可如今城门已关,咱们也回不了城了啊!”
男子负手,仰头望清风明月,便笑了。
“这有何难,拿琴来!”
管家呈上琴,男子往门前石头上撩袍一坐,单手抚琴,琴声便从指间汩汩流淌了出来。
彼时谢湘江正告别花匠们,走在回房间的路上。
说来一个农家庄子,正房与大门,离得并不远。远的是后面刚开辟出来的,种牡丹的院子。
所以谢湘江回房间的林荫路,与大门外,不过就是三五十步的距离而已。
彼时的林荫路上,有皎洁的月光从树隙间倾洒下来,天地间仿佛都弥漫着一种春风沉醉的草木清香。
琴声便这样突然而至,谢湘江一时驻足,产生一种天籁突然而至的错觉。
仰头可见,深远浩渺的苍穹,宁静而璀璨的星空。
琴声似乎带着某种温柔,轻轻地,一点点地抚过心弦,仿佛把冻裂的冰川都一时忘了,只剩下春水缓缓,荒陌花开。
谢湘江看向琴音传来的方向。
看来,不甘心就此被拒之门外啊!
可是,贵客在此,真的就只能将之拒之门外。
谢湘江突然就笑了。
她突然生出一种调皮的捉弄感,伸手折下一段柳条,用力揉动几圈,抽去里面的茎干,做成了一只小小的柳笛。
门边有棵大树,很老很老了,斜长的枝干,可以像独木船一样斜伸到门外。
谢湘江脱了鞋子,嘴里叼着柳笛,蹭蹭蹭爬上了树。
她在斑驳的树影里,猫腰看到了坐在石头上抚琴的男子的肩背。
“嘟”“嘟”两声沉闷的柳笛,像极了不加控制的响亮的放屁声,倏然打破了流转的琴音。
一时之间,万籁俱寂。
男子侧首,抬头,看见了谢湘江俯首而下的眼眸。
多年以后,苏枭想起与谢湘江首次的见面,犹会哑然失笑。
实在是,太煞风景、太违和了。
他在黑漆漆的树枝叉间,见到一个面目模糊的女孩子,头顶摇曳的枝条如同狮子横七竖八闻风而动的鬃毛,而那个人,正鼓着腮帮子,吹出放屁声一般的柳笛。
苏枭就那么看着她。
女孩子突然“噗”地一声吐掉柳笛,整个人便咧嘴笑了。
大概也是熟悉了树间的光影,苏枭渐渐看清了那女孩子很是清丽的面部轮廓,看到她一笑间,白花花的牙齿。
还有她轻盈灵动的,漂亮的大眼睛。
其实他们之间,一个俯冲,一个仰视,不过四五尺的距离。
女孩子吐掉柳笛,便坐起了身,朝不远处的农家佃户一指,用一种非常轻松愉悦的语气对他说:“别再弹琴了!我想那边的人家,都很乐意让你们借住。”
苏枭保持着抬头的姿势,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一时之间,心如电转。
他曾经历经过很多次波诡云谲的凶险,但都不如那一刻,他恶念横生杂乱如麻。
她是谁?不像是丫鬟,也没有富贵气。也不像传说中谢湘江的人设,深夜爬树,谁这么大胆子。
他根本判断不出来这到底是谁,但是他的身手比他的心念还快!
他将手边的石子弹出去,那女孩子应声而落,然后就被他一把抓过来,扼住咽喉抵在了他身边的石头上。
他的声音虽不严厉,但也是那么恶狠狠的。
“给我采一枝牡丹花过来,我就饶过你!”
第29章 初相交银货两讫
那一瞬间,苏枭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说出了这句逻辑不通的话。
他胁迫一个小丫头,去偷一枝牡丹花干什么!
这个小丫头进去肯定告状,她为什么会听他的话给他去偷一枝牡丹花!
在别人的地盘上,一个被拒之门外的不速之客,说什么饶不饶?不饶,难道他还能闯进去打人杀人不成!
可是话说出去了,就收不回来。
反正自古以来吓唬人,不都是这么吓唬的吗?
先礼后兵,他重金砸下去,借宿一宿不可得,就别怪他用上手段,来点不客气的了!
而且苏枭注意到,那丫头的目光,定格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上有道刀疤。
她的目光不是惊吓,不是嫌恶,也不是恐惧害怕。
是水一般清,而且晶亮。
谢湘江是有一点好奇和着迷的。不对,更精准地说,是她有一个瞬间,很惊艳。
因为面前这个掐住自己脖子的男人,长相,真的深邃英俊,很令人惊艳。
那刀疤,或许是因为月光的美化,只有浅浅的痕迹,仿佛树影倏忽而至的投映。
他的面容既不凶残,反而有一种很硬朗的庄严,而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不可抗拒的霸道,充满着磁性。
于是谢湘江盯着他就答话了:“牡丹花?你要哪个品种的牡丹花?”
苏枭掐着人家脖子的手就渐渐松了。
其实他真的,不想要什么牡丹花。
他来这里,也不真的是冲着花来的,虽然他对花,势在必得。
可在这深夜,挟持一个女孩子,岂不成了他要去因为枝牡丹花去偷、去抢?
苏枭突然好笑起来。
他也真的就笑了。
苏枭道:“就凭你一个小丫头,能给我一枝什么样的牡丹花?”
谢湘江整个人站起来,她的眉梢微挑,歪头看了过来,将手向前一伸。
“谢氏药庄的牡丹花就是贵了一点,将你那两千两拿来,我给你两枝牡丹花!”
苏枭顿住。
他这才看清面前的女孩子,一身素衣,个子不高,披散着长发,整个人显得清莹慧亮,别具一份不同凡俗的气质。
她还知道他的两千两。
苏枭的眉心不禁一跳。这丫头不会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谢香姬吧?
身为主人,却深夜爬树、见外男、要银两。
想一想都觉得分外惊悚。
但是如果不是谢香姬,她身边的婢女,不敢有这么大的胃口,用两枝牡丹花,索要他的两千两。
她嫩白的小手,就这样伸在了自己的面前。
不过只要她敢要,他自然就敢给。
苏枭示意管家,管家将那个装着两千两银票的盒子捧了过来。
苏枭亲自打开,递给了她。
谢湘江毫不犹豫收了银票,朝苏枭一挥手,大步走到门前,顿住。
门在里面锁住了,她也没有带钥匙。夜深人静,她也不敢大呼小叫打扰里面的贵客。
她回头看向苏枭。苏枭挑眉,对她无奈地摊摊手。
谢湘江看向她刚才跌落的柳树干,又看向了苏枭。
苏枭真的被这女人挑起了好奇心。她自己是院子里的人,现在竟然想,让他帮她爬到树上回去!
这女人近乎荒诞的奇思妙想严重冲击了苏枭的固有认知。
苏枭抚住鼻头,他的心里莫名,有一点很是奇怪的认知。也不是欢喜,也不是厌恶,而是在最初的讶异之后,觉得有一点趣味横生的被取悦。
真的是,许久,不曾见过这么有趣的人了!
他有些失笑地看了看那女人与柳树干的高度,他现在内心里非常的奇怪,她是被他打落的,现在,她想让他以怎样的方式,再把她送回到树干上去?
抱的?托的?还是骑着他的脖子,踩着他的肩背?
苏枭觉得这应该是那个女人自己自由的选择。
事实上他非常奇怪,这女人接下来会是什么样惊世骇俗的举动。
谢湘江没有让他失望。
她用了一种在她想起来非常寻常,在苏枭看起来非常诡异的方式。
她解下了自己的腰带,苏枭这才发现她穿的不是上下裳,而是一条上下一体的宽松的长裙子。
她将腰带甩在树干上,然后打了个结,还非常认真地试了树干和试腰带的承重力。
苏枭觉得这女孩子正在给他一种悬梁自尽的现场既视感。
让他觉得有几分莫名的好笑。
谢湘江拉着腰带,后退几步,然后用一种荡秋千一般优美的姿态,整个人轻盈地荡起,在接近树干的时候,突然伸手,勾腿,整个人便抱在了树干上。
然后她侧过头,一挑眉梢,给了苏枭一个灿烂的微笑。
然后眨眼间,她消失在了柳树茂密的枝叶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