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熙然再次上前,为了看清水流的线路,低着头与谢湘江几乎挨在了一起:“你这次把出水口朝外,别直直地朝上,要喷也是往外喷。准备好了,我倒水啦!”
随着水柱的喷起,宋熙然兴奋地有些忘情:“哇!真的可以!可以圆可以扁,还可以摆动!这个扇形的好美!”
两个人呼吸可闻的距离,他言语吞吐呼吸间的气流直喷到谢湘江的脸上。
这边厢忠婶进门,看着两个人有说有笑几乎贴在一起的侧影,一时犹豫,没敢出声。
她家姑娘当年就是走错了一步,而今这状况,可是千千万万不能再走错一步了!这宋大人千好万好,但是他家里有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家姑娘万万不可能再做妾的!
这般想着,忠婶大嗓门地呼喊道:“姑娘!宋大人!素火锅都备好了!”
谢湘江转头看向忠婶,她飘起的发丝擦过宋熙然的唇角,片刻流连在他的颈项间,才悄然落下。
谢湘江松开手里的管子朝忠婶走去,中途回头对宋熙然言笑晏晏:“宋大人请用饭吧!”
宋熙然不知何故就有点心不在焉,他放下茶壶,净了手,坐在桌边。炭烧铜锅,菌汤已煮沸,小料已调好,菜蔬食材已齐备,谢湘江素手执箸,将食材轻轻拨入火锅。
灯烛跳跃,谢湘江自如地在一侧夹菜吃饭,忠婶甚是恭敬地给宋熙然布菜伺候。
夏初时节,开着窗,有温暖的风穿窗而过。
宋熙然吃出微微的汗,虽然只是寻常的菜蔬和面条,却吃得很是过瘾。他对谢湘江道:“你这秋兰会的心思实在巧极,我去和殿下说,殿下一定甚感兴趣,鼎力支持!”
谢湘江却是道:“宋大人不要觉得用模具可以成功,实操起来就一定能行。这个和牡丹花会不同,没有四大家和一众花商推波助澜,就没有那么天然好用的借口和助力。要真的想在秋兰节惊艳天下,就要提前三月召集天下最杰出的能工巧匠共同钻研,或可一试。而且这件事,若只是供人观赏玩乐,陛下未必同意,还会斥之为玩物丧志。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宋大人和雍容王殿下是怎么也不会干的,是吧?”
宋熙然一笑:“这件事我去和殿下运作,你不用管!”
吃完饭已经是月上柳梢头,山中的月光似乎格外清朗,宋熙然与谢湘江走在树影稀疏的小路上,竟有种清风朗月心旷神怡的舒适感。
待宋熙然看到不远处谢湘江亮着灯的小院落,不由骇然停住了脚步。
“谢姑娘,你……不是带我去客房吗!”
谢湘江就在夜色中肆无忌惮地笑了:“怎么,眼看着要走到我院子了,宋大人望而却步了?”
宋熙然看着那女人抬起下颔微微扬眉的表情,一时况味难言。但他毕竟是经过风浪见过世面的,言语间试探地问道:“谢姑娘这是要与下官,秉烛夜谈?”
谢湘江望了一眼天上月亮,笑语道:“如此美景良辰,若有缘与宋大人秉烛夜谈,当真也是人生一大幸事!可就如当年我与永安侯,也是一个春夜,杏花开满秉烛夜谈,当时也觉得那是人生一大幸事。”
“谢姑娘的意思是?”
“我是再也不敢与哪位男士秉烛夜谈了!所有灾祸皆以美好开始,兰因絮果,不敢再重蹈覆辙。”
这边说着,但见忠婶捧着一个包裹,忠叔赶着一辆牛车在夜色中缓缓走了过来。
宋熙然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便笑了,但嘴上却是不肯饶人:“谢姑娘这是狠心,要让我夜宿城门外?”
谢湘江道:“我本来是想,你若不肯走,就把您在客房里迷晕,让忠叔带你去夜宿城门外的。但是宋大人您身份贵重,拿捏着我的生死荣辱,我几番思量下来不敢造次,觉得还是规规矩矩送您出门比较好。”
宋熙然于是笑出一嘴白牙:“谢姑娘似乎不止是这点胆子。”
谢湘江却是不再多话,顾自朝自己的小院走去,头也不回地道:“宋大人请自便!”
忠婶将包裹递给他,说道:“姑娘说,这是下午她与宋大人画的设计图,宋大人您或许有用。”
宋熙然接过,往牛车上一放,对忠叔忠婶拱了拱手,说了声“有劳。”
黑魆魆的城门外,一辆牛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耳边有夜枭远远的声音。
一轮明月在天。
忠叔尽职尽责地为宋熙然在牛车里铺好被褥摆好枕头。宋熙然却是倚在车辕处,看着清澈的夜空。
他的唇角带着笑。那真是一个聪明至极却也胆大包天的女人。
今天从他提起秋兰会事宜,她问他是否真的有时间探讨,就开始了算计他。然后她一步步用异彩纷呈的思路,用切中肯綮的质疑,让他完全沉浸其中忘了时间误了回城。然后她安排他夜宿城门口,他敢肯定,要是自己执意留宿谢氏药庄,那女人当真能做出迷晕他用牛车送他来城门口的事!
无他。能让他宋熙然忘了回城,势必是有一件羁绊住他脚步的大事!而这件事又绝不能是儿女私情!他这番夜宿城门,一则是昭示着这件事不同凡响的重大,另一方面,也是昭示着他们之间的清白!
牡丹花会的余波未消,这女人又成功地用这件事再次点燃了所有人的好奇心,而他作为道具人则被算计得连渣都不剩!
关键是他被算计得渣都不剩,却是内心里甘之若饴。
当真就是个妖女!
第50章 与君王论学堂
第二天城门口的大门缓缓打开,宋熙然抱着个包裹,第一个神采熠熠迫不及待地冲进了城去!
守城的士兵忍不住开口相询:“宋大人您这在城门口守了一晚上,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
宋熙然紧紧抱着怀中的包裹,大声道:“这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宝贝!说不得说不得!”
于是不到半个时辰,宋大人从谢氏药庄带回一件千年不遇的宝贝的传言就不胫而走,一时满城风雨众说纷纭。
大概是因为前段日子的牡丹花会给众人留下了特别惊世骇俗的印象,不到中午,宋熙然就被召进了宫里。
一进御书房,雍容王、雍安王、清平王和国子监祭酒骆远竟然都在。宋熙然愣了一下神,跪地请安刚一起身,一旁的骆远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宋大人,可是那谢姑娘给了你兰花的新品种!”
国子监祭酒骆远善书画,尤酷爱兰花,举世闻名。他又是个率性不拘小节的,当着皇帝的面率先发问,倒也是他能干的出来的。
宋熙然清俊的面孔有些破防,哭笑不得地道:“骆大人,这兰花的新品,全靠野兰自身的变异,可遇而不可求,整个谢氏药庄除了井边的马兰花,一棵正经的兰花也无,哪儿来的新品种。”
一旁的雍安王笑语道:“大家都听说宋大人从谢氏药庄带了一个千年不遇的宝贝回来,如今整个京城都传遍了。不是兰花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大家这可都好奇着,一起在父皇这里准备一睹为快呢!”
宋熙然为难地道:“这,这都是谁瞎传的啊!”
宏宇帝也忍不住发话道:“宋爱卿,你到底带回来了什么东西啊?”
宋熙然躬身道:“陛下,这,未经勘验,臣实在没有把握。况且,”宋熙然迟疑了一下,说道,“那谢氏女的构想委实是太过惊世骇俗了些,若要上表,还请陛下恕臣无罪。”
这番说辞,连宏宇帝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他不由奇怪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宋爱卿你顾虑万千的?”
宋熙然道:“请陛下恕臣无罪!”
宏宇帝道:“恕你无罪!”
宋熙然看了看身边的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叩首道:“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御书房里静悄悄的,宏宇帝端着架子喝了几口茶,又压不住好奇,纳闷地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还要朕屏退左右?”
宋熙然重又跪下,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卷画稿,恭恭敬敬地呈过头顶。
是幅书画?宏宇帝与身旁的大太监孙公公对视了一眼,目露狐疑。那东西看样子还没有装帧,十分崭新,不像是价值连城的样子。而且若是书画,理应留下清平王和骆远,他们两个都是鉴赏书画的行家。
宏宇帝给孙公公一个眼色,孙公公恭恭敬敬接过来,在宏宇帝面前的桌案上展开。
那是一副甚是怪异的图画,上面用炭条勾画出一应的物状轮廓,然后用颜料渲染其中色彩,一切井井然,栩栩然,倒也有种神韵跃然纸上。
宏宇帝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然后再看一眼。然后不知不觉地站起身,目光从画卷上缓缓而过。
以紫气东来开始,以蟾宫折桂结束,中间有诸般景致,诸种设施,全部用图景绘出。
每幅图景上配有小字,字体没有十分笔力,但也算娟秀。图旁文字有时是景致做工的注解,有时是随感的描述。
诸如桃花园,配文字为:“春日迟迟,与三两好友,于桃之夭夭间缓步而过,清风拂面,朱颜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