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枭用刚刚收容一只虫豸的手指,轻轻地捏了捏谢湘江的面颊,他长身玉立,语声温柔,眼神如同邻家的大哥哥般和煦又宠溺:“你不用怕我。”
谢湘江微微抬首愕然望着他,那神色当真是懵懂又莹亮啊!
苏枭垂下手,微微探肩倾身对她道:“你累了,不想去只要好好央央我,不去也是可以的。”
不想去,好好央央他?
怎么央?摇着他的肩膀晃着他的手撒娇吗?
谢湘江的心砰砰乱跳了几声,她鼓了鼓腮帮子突然就笑了!去卖个茶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龙潭虎穴,她还要去央求人!
只见谢湘江双手叉腰朝他刁蛮地一抬下巴,说道:“拜托!我只是累了,又不是残废了!卖个茶而已,有什么不能去!”
她说完哒哒哒头也不回地往屋子里跑去了!剩下苏枭站在树影里暗自捏了捏拳,这个死丫头,又在骂他是残废!
雍容王府,书房。
烛焰跳跃之下,雍容王一脸凝重,宋熙然一脸骇然。
“殿下,能确定吗?”
“无风不起浪。上次主愈贵而奴越贱的事件,三哥明显是对谢香姬动了杀心,她声名愈胜,甚至要开学堂,待她在天下学子中真的有了一席之地,动她就会更棘手,所以要是你,趁着她风起于青萍之末之时,会不会动手?”
宋熙然默然。
“眼下荥阳二十天未雨,民间渐渐有了永安侯陆氏枉死作祟的说法,而京城这边,永安侯与钦天监监正之间暗通曲款,你觉得他们筹谋对付的会是谁?”雍容王看着宋熙然,心平气静,“就你我平心而论,面对那原本毫无才女之名的谢氏,突然崩现出惊才绝艳的技艺,有没有觉得不可思议?何况永安侯作为她的枕边人,又是何感受?”
宋熙然不答话,雍容王道:“谢氏判若两人,永安侯不可置信,那么谢氏被偷梁换柱妖鬼附身,就是一个很符合常理的推想。若是有人利用荥阳干旱推波助澜,形成民意,谢氏之祸不可避免。”
宋熙然突然苦笑,他一下子就想起了不久前,在谢氏药庄,谢湘江向他询问各地有无旱涝灾害,他当时追问质疑,她却避而不言。
转而宋熙然内心里开始窒息发苦。原来,那女人早就知道有人要用妖鬼之说对付她,但是她没有跟自己说,也没有任何求助,她自己带着新茶素斋去拜访慧远大师,带着黑牡丹花去拜访清成子,无疑是未雨绸缪想给给自己多一条后路,可笑自己还真的以为她是女子本弱想着求神拜佛!
原来在她的心中,自己除了利益合作,薄幸至斯,没有任何情谊情分可以商量探讨可言!
他也想起谢湘江对他言笑着说的话,她说牡丹花会,他们是最牢靠的同盟,可是一旦窥探陛下心意的时候,就果断将她弃如敝履任她自生自灭。
可是,那个当口他又能怎么做?陛下圣断将她归于永安侯,他总不能违抗圣旨觊觎别人的妻妾吧!
她说所有地位高于她的人,都是危险不靠谱的。她说的固然对,因为上位者总是用挑剔的眼光判断你的价值决定你的生死,上位者不好讨好,要做利益交换,不做情谊评估。
可是难道人与人之间,就没有超越阶层的知音之赏、高山流水?
宋熙然这刹那失神,雍容王瞧出了异样,他神色关切但语声肯定:“熙然你这是怎么了,你对那谢氏有心思。”
宋熙然声息有几分艰涩:“王爷,是下官大意。那谢氏早一个月前就跟下官打听过各地旱涝灾害,她求佛问道,下官也不曾在意。”
雍容王有些失声:“她竟然,聪慧至此?”
宋熙然道:“永安侯等人此次谋划,第一洗清了陆氏和永安侯的名声,第二恢复了长公主的声誉,第三诛灭谢氏,坏了我们诸多计划。而以荥阳陆氏祖籍地旱灾为引子,稍作挑拨就可以激起民变,向陛下施压,谢氏本身又诸多不可思议事,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一石三鸟之计,堪称绝妙。只是殿下,他们漏算了一点。”
雍容王道:“什么?”
宋熙然道:“陛下。”
雍容王立时警惕地私下看了看,低声道:“怎么说?”
“妖鬼之祸,陛下必不会开此先河。因为没有实际证据就可凭空猜测污蔑人为妖鬼让人获罪,此先河一开,以后人人皆可为妖鬼。”
雍容王豁然开朗:“对啊,一句妖鬼就可以铲除异己,以后必有人以此祸乱朝纲,父皇必不会开此先河。”
宋熙然道:“可是谢香姬的确有古怪之处,若说不通,终是祸患。”
雍容王与宋熙然面面相觑,目光交接。如此默默看了半晌,雍容王一拍桌子:“熙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纳她为妾,一切祸事可解!”
是的。一切祸事可解,谢湘江本身惊才绝艳的技艺,不管出自何处,但若有一个清白的强大的靠谱的人成为她的归处,一切祸患可解。
她若是京兆府尹内宅的人,有他在面前顶着,他后面还有宋家和雍容王,那无论是和尚道士钦天监,都无权染指非议。她的技艺、名声、以及由此带来的巨大财富和利益,从此也无人可以争夺觊觎。
雍容王道:“事不宜迟,熙然你赶紧回家和夫人说!请她出面,越快越好!”
第75章 卖茶(3)
第二天一大早,晨曦初露,苏枭练了剑身体出了身汗,才冲了凉换了衣裳去园子里散步,就看见谢湘江和那个小和尚,一高一矮背着背篓从花木间走了过来。
慧空小沙弥:“阿姐,你背了那么重一筐草,还是让我来背吧!你别看我年纪小,可我每天都担三担水,有力气着呢!”
“你在寺里担水,那是没办法!在阿姐这里干什么重活啊,替阿姐背着花就好!”
阿姐。这才过了一夜,称呼就从谢施主变阿姐了?昨天就看见这小和尚黏人,却不想嘴甜才是他的真本事!
苏枭从乔木间转出来,迎着他们就走了过去。
“苏先生!”谢湘江面容清透笑容甜美地和他打招呼,一副心无芥蒂的亲昵欣喜样子,让他觉得昨晚上冒犯是一场残梦。
他便也若无其事,踩着青砖路旁沾着露水的野草,笑言道:“你们一大早上这是干什么。”
谢湘江道:“今天不是和你一起卖茶吗!我准备了很多花草,到时候我一手草编的技艺,定然会帮咱们卖出好多茶去!”
草编。苏枭的心念刚起,就见慧空朝他扬了扬手中绿色的小鸟,说道:“苏先生你看,阿姐一早上给我编的!”
苏枭便上前,将那只绿色的小鸟托在手上,小鸟使用毛毛草编成的,嘴角处别着一朵小野花,颇是有些新奇又拙朴的野趣。
慧空骄傲地道:“漂亮吧,我阿姐好厉害!”
苏枭弯了弯唇,松了手中的小鸟,看了谢湘江背篓里整整一背篓的青草,说道:“那谢姑娘可辛苦啦!”
“不辛苦!这个活儿我最喜欢了,安安静静地坐着编草剪花,渴了的时候再喝杯茶,没有比这更开心惬意的事情啦!” 谢湘江眉目明亮语声爽朗,说完朝苏枭挥手,“苏先生一会儿见!”
苏枭看着谢湘江和慧空一高一矮逐渐消失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晨风习习的散步路,有那么几分寂寥。
苏枭的茶社装潢甚是高雅古朴,苏枭着人放了几挂鞭炮,便算是开张了。
慧空小沙弥跟着谢湘江来卖茶,他年纪小,一直养在寺里,哪里见过这份热闹。苏枭把他慈恩寺小师父的身份充分利用上,请他接了香去点燃鞭炮。
慧空既新奇又害怕,他颇为雀跃接了香,凑到鞭炮引线上时却有些紧张,点了三次才成功。他丢了香捂着耳朵跑开,在鞭炮的震天响中环住了谢湘江的腰,钻进了他的怀里。
慈恩寺的禅茶法会让新茶一炮而红,当时没有买到新茶的民众在一众京城闲汉的宣传中,得知有一家茶社开张,那茶社的茶和慈恩寺的茶是一家做的,用的就是谢湘江的方子,今日开业,谢姑娘和慈恩寺的小师父都在,所以一开门就迎来了一大批顾客。
苏枭的茶社取名青心,谢湘江初听觉得不算好,以苏枭进士十三名的国学积淀,无论是从诗经楚辞还是从四书五经中,怎么也能取个更典雅古韵的名字,但是看了里面悬挂的字画,诸如“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叶一芽,草木含灵。”“惊鸿一瞥,氤氲香氛。”“凌波微步,青络生烟。”在古朴雅韵之中,尽成了香草美人的世界,谢湘江就狠狠地闭嘴了。
反正最先涌进来的是百姓,谢湘江跟着掌柜的笑脸迎客,她在门口放了张茶桌,便大大方方地往哪儿一坐,从背篓里抽出草茎柳条就开始编,于是每一个买了茶要走的,就都收到了她的一份小礼物。
她又嘴甜善聊:“婶子买茶啦!花茶好!芳香馥郁,又醒神,闻着心情都好!”
“婶子家贫,买不起贵的,就买上几两便宜的,给读书的儿子尝尝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