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什么?
黎江雪没能听见。
因为身后猛然传来呵斥声:“昏了头了!这是咱们下人该议论的吗?”
回过头去,就见是先前引路的那名老宫女。
她脸上难得地现出了厉色,将那瑟瑟发抖,慌张求饶的小丫头狠狠盯了一眼,沉声道:“早晚要在这一张嘴上闯祸,回去自己懂得领罚。”
转眼面对黎江雪,却又是一副淡淡的笑模样,“小姐,您预备着些,一会儿要上殿呢。”
黎江雪回过神来,发现她听闲话太久,此刻火麒麟已经不见了,舞伎乐工也都退了下去,广场中央空空荡荡,显得比方才严肃了些。
玉阶之上,沐晚风站起身,走到殿前端正跪下。
“扰了王君雅兴,属下罪该万死。”
星涯王仍是笑意和蔼,“好端端的,少司命怎么说如此重话。”
“属下日前捕获一名修仙之人,思来想去,还是斗胆带到王君面前,请您过目。只因她容貌酷似……”
“谁?”
“王女星晓。”
此言一出,席间忽地一瞬间极静,随即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宾客皆交头接耳,面面相觑。
星涯王那副云淡风轻的神色,也终于被打破了。
“带上来。”他道。
直到被老宫女强拉着走,黎江雪仍旧觉得头脑嗡嗡作响,一片茫然。
王女?
她长得像一个王女?
她被拉扯着走到殿前,由于惊愕,也没想起来要下跪,老宫女小声示意几番,她全没听见。
沐晚风一怒,抬手要给她教训,却被星涯王拦住了,“无妨。”
他只是向那老宫女道:“验一验。”
老宫女依言上前,却是走到黎江雪身侧,伸手仔细摸了摸她耳后,又示意她弯下腰来,拨开她的头发,盯着发根细看。
然后,才冲座上之人摇了摇头。
黎江雪被弄得云里雾里,一点也不明白其用意。
只见那星涯王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眼中神色几番改换,只让人辨不清是喜是忧。她也不敢过于挑衅,和他对视,只垂下眼任由他看。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却是问那老宫女:“你从母亲在时,便在宫中伺候,你瞧着,像是不像?”
对方低着头,声音恭敬:“老奴以为,初看是像,细看却又不像了。”
“哦?是哪里有分别?”
“年纪。”
“年纪?”
“王女离开时,不过十八岁,与眼前这位小姐正相仿。时隔多年,老奴已然耳背眼花,半截入土,若她真是王女,又怎能与当年别无二致?”
星涯王抬眼看她,先点头,又摇摇头。
“徐姑姑,你说错了。”
“请王君赐教。”
“我那位王妹,亦是修仙之人,听闻他们素有心法,可得容颜不老。便是你整截入土了,恐怕她还只如年少时。”
老宫女便点头哈腰,“果真是老奴糊涂了。”
一旁的沐晚风却忽地出声:“未必。”
星涯王扭头看她,“怎么说?”
“王女星晓,曾在神庙修行,属下看过当年档案,称她修为尚浅,未结灵核。不论修习的是何种心法,只要灵核未获,都不能有大成就,也保不了青春永驻。”
“你的意思是,星晓如今,应当同我一般,已过而立。”
“正是。”
“那,你看面前之人,可有灵核吗?”
沐晚风站起身来,动作粗重地拉过黎江雪的手,在她腕上一扣,回头禀报:“有。”
于是星涯王脸上的神色,忽地松了下来,带着某种她看不懂的情绪。似乎既释然,又遗憾。
黎江雪的心却陡然狂跳。
不,她没有。
当初在傅家除妖时,她担心云别尘的身体,称他灵核有伤,应当让她这个徒弟上阵历练。他就笑着说过,在这一项上,她的确是比他强些,因为她根本还未修成灵核,少则也要三年五载。
当时还把她逗急了,他难得会笑得,仿佛恶作剧得逞。
她是没有灵核的。
如果说有什么能让沐晚风误判,应当就是那一颗恶蛟珠。它的灵力深厚,化入了她体内,使她修为大幅增进,大约是充当了她的灵核。
那是云别尘专程寻给她的。
他做此事时,有预料过今天吗?
没等她细想,星涯王已经面向席间众人,声音朗朗:“当年与王妹一别,遍寻无踪,这些年来,我心中极是牵挂。虽眼前之人并非王妹,胜在容貌肖似,也能一解相思。”
他道:“我属意,将她封为镇海将军,留在城中,诸位可同意吗?”
他都这样说了,席间众人自然即刻掩去了惊愕神色,纷纷敬酒祝贺,转眼之间,又是一片欢声笑语,仿佛喜庆祥和。
只有沐晚风的脸色仍是不痛快,暗中瞪了黎江雪好几眼,显然对她这白捡来的好运,很有意见。
黎江雪却无暇理她,只觉得恍恍惚惚,如在梦中。
半日前,她还被关在不见天日的神庙里,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死去,而无能为力。
半日后,她就凭着一张脸,柳暗花明。
她拥有了一个虚衔,一座宅邸,还有……
她被领着走进宅子时,在里面见到了一个男人。
身形既高,且瘦,罩在一袭宽大的黑袍里,脸上覆着一张黄金假面,就如她之间所见过的所有神官一样。底下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
皮肤很白,连着唇色也淡。
她一怔,出声问:“你……”
对方答:“在下是奉命前来监视将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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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谁懂,我坚称王君为星涯王,只是想避免天幕·王星涯这种惨剧哈哈哈哈
第74章
黎江雪默不作声地, 盯着他。
他一动不动,任由她看,面具后面的一双眼睛, 映着屋子里点点灯火, 看不分明里面的神色。
她一直看了很久,才勾起嘴角, 轻轻地笑了笑, “监视,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啊?”
对面语气淡然:“既知瞒不过, 不如以实相告。”
这人的声音冷淡,又平板, 没有温度与起伏,听起来相当僵硬。这不可能是一个人自然说话的音调。
她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对方却已经转身向里走去。
“我不过是领命尽职而已。将军如常生活即可, 不必在意我。”
仿佛并不想与她多话半句。
黎江雪却骤然出声:“等等。”
他还真的站定了, 转回身来, “将军有何吩咐?”
“第一,我叫黎江雪,你乐意称呼我什么都可以, 但是不要叫我将军。这只是王君封我的一个虚衔, 我既不曾领兵打仗, 也没有半点功绩, 我配不起,也不爱听。第二……”
她似笑非笑看他一眼, “我们素不相识,却要突兀地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你要劝我如常生活, 是不是有点难?”
面前的人垂了垂眼,似乎当真在思索。
“将……黎姑娘。”他道,“若是我妨碍到了你,你希望我如何做?”
黎江雪注视着他。
黄金制成的面具,在灯火下色泽是暖的,却总让人感到冰冷。上面纹饰繁复,一眼看不透究竟。
她走上前去,缓缓地绕着他看了一圈,直到他周身都透出不自在来,才笑了笑。
“神官大人,这样好脾气?”
“为何这么说?”
“你可是来监视我的。我一个被软禁的人,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听听这像话吗?假如真的不愿妨碍我,我自然是要你天天待在自己房中,无事不许出来,不许跟着我,也不许听我说话。你也肯照办吗?”
她笑得暧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把神官大人,给囚了起来呢。”
眼前人轻轻抿了抿唇。
因为他整张脸上,也只露出这么一点地方,这个动作就格外明显,被她收入眼底。
黎江雪长长舒出一口气,活动了一下筋骨,很随意地往新家的椅子上一坐,还拍了拍那不错的木料。
“哎,你说你们上司,还挺不厚道的啊。”
神官没等到她下文,不得不问:“为什么?”
“你们那神庙里,女的不是也挺多吗,怎么偏偏派你来监视我啊?这孤男寡女的,传出去话多不好听。”
“无妨,职责罢了。”
“这宅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你我二人,就算是喊起来,外面也不知道。你当真就不怕我……?”
“你不会。”
“神官大人,这话会不会说得早了?”她以手支着下巴,肆无忌惮地看他,“或许是你常年在神庙里,人人都打扮成这副模样,所以你不太知道世间险恶。我是一个女子,正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时候。”
她指了指自己的后肩,“还要提醒你一下,你们的人,已经替我把禁制解除了,我是有灵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