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方见他面上霞红色未褪，轻叹了声，主动牵过他掌心粗粝的手掌。那双翦水秋瞳凝着细碎流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他面上。
沈昀昭被盯得不自然，侧头避过，却被晴方说出来的话重新拉回视线。
“你那时问我选择——”晴方抿唇微笑，另一只手抚上沈昀昭的脸颊，触到他眉骨下粗粝的伤痕，感受到他这些年来的风吹雨打，“那我现在就告诉你。”
沈昀昭的眼睫忽闪，像只受惊的小鹿，望向晴方的眼神中带着明显能够看出来的忐忑。
晴方垂眸，将交握的手掌轻轻引向自己腰际，任他掌心贴上那抹柔软纤细的弧度。
接着，她便欺身近前，樱唇轻轻贴上他泛红的薄唇。相触刹那，晴方便察觉到怀中之人骤然绷紧的震颤身躯。
见此，她却更是无畏。少女清浅的馨香萦绕他的鼻端，柔软的触感如春水漫过堤岸，让沈昀昭眸中翻涌的暗潮化作涓涓细流，垒砌半生的铜墙铁壁在顷刻间碎成齑粉。
晴方垂落的睫毛扫过沈昀昭粗糙的面容，惹得他浑身一颤，腰间的手掌却下意识收拢，将她往怀里带得更紧。
“哥哥......”她的唇蜻蜓点水般拂过，望着他的眼中盛满星辰，就连尾音都带着几分浸了蜜般的甜糯。
这称呼对于沈昀昭来说实在犯规，他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喉间滚过哑然的震动，却因沉溺于方才的温柔而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知道我的选择了吗？”晴方贴近沈昀昭的胸膛，缓缓听他衣襟之下剧烈跳动的心，满意一笑。
沈昀昭哪敢动弹，只感觉浑身上下似有蝴蝶蹁跹而飞，颤栗异常。
他藏在心底多年的念想，此刻正以最直白的方式回应着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夙愿。
胸腔里的心跳震得肋骨发疼，狂喜几乎要冲破喉间，却又怕惊碎了眼前的梦，只能死死抿住唇角。
却不想屋外陡然传来的动静，打破了这满室清甜的暧昧气氛。
沈将军洪钟般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关切，正问着阿南：“少爷在屋里做什么？我方才听闻宋贵妃传人入府了？”
阿南则有些尴尬，结结巴巴道：“回老爷，那医者看完诊后便走了，小的也不知少爷在屋内做什么......”
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
门开了。
两人此刻皆是大脑宕机的状态，根本没想到沈毅德会突然出现。
晴方到底是反应快些，刚要抬步挪身，沈将军却已行至两人目力可及之处，她那副着急忙慌的神情，就这样暴露在对方眼前。
沈将军震惊地看着二人，最终目光却还是落在沈昀昭身上，低声皱眉道：“昭儿，这是怎么回事？”
他自然留意到儿子面上的绯红，到底是阅世颇深的长辈，只消一眼便窥破方才发生了何等事端。
何况沈将军素日里最是知自家儿子的脾性，忽见他早前在庭院中撞见宋贵妃差来的医者时，那医者瞥来的目光，竟平白无故地叫他忆起当年不请自来的无名方士。
兹事体大，他这才到沈昀昭房间来看看，却没想到竟然还有个意外之人。
晴方不知该如何解释，连沈昀昭都是费了好大功夫才信了她借尸还魂的事由，沈将军素日里刻板守旧，怕是更
难容下这等离经叛道的真相。
因此，她只能把求助的目光默默投向沈昀昭，轻咬着唇瓣，不时瞥瞥满脸不善表情的沈将军。
沈昀昭咽下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望向自己父亲，缓缓抬步上前，纠结良久，才解释道：“爹......殿下关心我的病势，便来看看。”
听见他这话，沈将军反而表情缓和了不少，甚至唇边还带着些许笑意。
沈将军望向被沈昀昭护在身后的晴方，带着熟悉的和蔼，柔声道：“殿下，和昭儿同行的这一路上他可有欺负你？临行前我可是吩咐过让他像哥哥一般照顾你......”
晴方闻言有些呆愣，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前面沈昀昭的背影，有些尴尬回答道：“哥哥么......”
回想起那一路上的经历，她的确是无法违心说出几句夸赞沈昀昭的话。但顶着沈将军慈爱的目光，又无法不说出些话。
所以，她最终还是讪讪补上一句：“我把沈少将军当哥哥。”
沈将军似是心中有数，面上笑意未减，出口之言却令晴方神色微变：“殿下先请回吧，府外眼线密布，若叫陛下知晓，恐生事端。”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晴方颔首，临走时瞧了沈昀昭一眼，接着便踏步出了房门。
正好卢风要见她，趁此机会探探他心中究竟是如何想法。
而瑞景阁之中，此刻唯剩沈家父子二人。
待晴方离去，沈将军面上笑意尽褪，如炬目光紧攫住沈昀昭，继而轻哼一声，负手坐至房内椅上，自斟了一盏茶。
“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瞧你那不值钱的样，定是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沈将军的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只是自顾自地喝着茶。
沈昀昭亦不知自己该如何回答，看着他的眼神，心下几分茫然。
“你小子最好别耍花样。老老实实交代清楚，休要心存侥幸。”沈将军话音未落，手中杯盏已重重搁在桌上，发出清越声响。
沈昀昭闻言，心中父亲这是要听实在话了，便只得叹了口气，将事情全盘托出。
沈将军听至此处，神情渐趋和缓，反叫沈昀昭错愕不已。他原以为父亲闻得这等离奇事端定会斥为无稽，却不想竟这般轻易便纳了这桩怪事。
“说完了？”沈将军淡淡将目光扫向他。
沈昀昭颔首，随后眨着眼睛不可思议问道：“说完了......爹，你就没什么其他要问的？”
忽而，沈将军起身行至沈昀昭身前立定，伸手轻拍他肩膀，唇角缓缓扬起，从容淡声道：“其实……爹比你早晓得些。”
沈昀昭闻言，面上霎时染上薄怒，眉梢微挑，指尖用力挥开父亲搭在肩头的手臂，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他垂眸盯着父亲腰间晃动的玉带，喉间溢出半带质问的低语：“您既早知此事，为何……”尾音微颤，眼底翻涌的情绪几欲破堤，握紧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沈将军提起这事，也不免有些尴尬。他叹了口气，垂眸道：“那时也不确定，况且就凭你那时候的样子，又怎能听得进去？”
诚然。沈昀昭念头至此，满腔郁气瞬时消弭。一股难言的酸涩漫上心头，如今回想那些时日，他的小晴……该是受了多少煎熬？
他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下一瞬，掌心竟重重朝着自己面颊挥去。
沈将军见此情形，忙伸手去拦，奈何沈昀昭此刻力大如牛，即便他拼力阻拦，也未能止住那重重挥向自己面颊的手掌。
见自己拦不住，沈将军索性也不再拦了，将手给收回，重重叹了口气。
“就是你这性子！在战场上明明心细如发沉静稳重得很！为什么在感情中便是这般冲动？”沈将军无奈道。
直到两边脸颊都高高肿起时，沈昀昭才停止自己的动作。听见父亲的话，他却是依旧默然，目光归于虚无。
“够了，莫要再作践自己。”沈将军轻拍他后背，忽而敛了笑意正色道，“寻你可不是来看你糟践身子的。且说说这装病的缘由，还有眼下陛下猜忌日深，你打算如何应对？”
沈昀昭这才恢复了些许生气，望着沈将军深邃的眼眸，心中的念头渐渐浮现。
＊
京城，临江阁。
第50章 怪盟友想到这里，她默默垂下眼眸，忽……
蓝漆带着晴方来到了卢风邀约的地方。
临江阁素为京城顶流饭庄。白日里瞧着不过是轩敞楼宇,待华灯初上时，任谁凭栏而坐，皆可揽得一江夜风入怀，说不出的熨帖畅意。
晴方暗自思衬,这卢风约在此处,倒还显出几分诚意。
随伙计拾级而上,晴方踏入临江阁清幽包厢,蓝漆垂手候在门边,目光紧睃阁内动静。
晴方一入门,便见卢风正低首布菜，青瓷碟盏在案几上投下细碎光影。
他今日穿得是自己常服，倒是生出几分与从前穿着官服时不同的几分风流气韵。
见晴方跨进门槛，卢风抬眸，指尖动作微顿,垂手恭谨道：“殿下可算来了。您若早半个时辰到，这清蒸鲥鱼正该着热汽上桌，如今虽凉了些,却也不碍滋味。”
闻言，晴方讪笑道：“对不住啊，卢统领。”
卢风见她坐下,施施然为她布起菜来。晴方从前与卢风接触都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如今这般体贴倒是让她有些不自然。
晴方心头警铃骤响,斜睨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往旁侧挪了两步。这人莫不是听说了康帝有意赐婚？竟这般自来熟地把她当作未婚妻子了？
这般想着，眼神中的惧色更是毕露，却让旁边的卢风表情显出几分耐人寻味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