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布菜的手,淡然解释道:“殿下不必防我至此。如今邀您前来,是有要事相谈。”
晴方闻言,眉峰仍凝着淡淡愁绪,脊背却微微松快了些,垂眸轻问:“何事这般紧要?”
卢风唇线紧抿,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袖口暗纹:“今日早朝散后,陛下独留臣说了几句体己话。”
他忽然住了声,目光沉沉落在少女微蹙的眉尖,忽而逼近半寸:“殿下聪慧过人,想必已猜到陛下所言为何。”
晴方被他的目光盯得一个激灵,皱紧的眉愈发得不到舒展,她试探性开口问道:“卢统领,指的是赐婚之事?”
卢风重新坐回自己位置,慢条斯理地夹起碗中的菜肴,一边咀嚼一边道:“没错。”
晴方瞧他这动作,一时间觉得困惑,因此虽然腹中有些饥饿却也不敢突兀动筷。
卢风似是察觉到她的退避,抬筷示意她用膳,指节叩了叩温润的白玉碗沿,忽而出言惊破她眼底的戒备:“我知晓殿下心有所属,本就无意强求。只是……”
他眼底的光骤然落在晴方惊诧的眉眼,尾指上那枚翡翠戒面随动作闪耀着明灭的日光。
晴方被那翠绿的尾戒给吸引住,没由来的觉得那纹样在什么地方见过一般。
可是在脑中仔细一想却又被遗落在记忆某处,只剩零星碎光坠在记忆深潭,一时竟打捞不起。
卢风继续道:“陛下猜忌心重,若是想要避免赐婚,需我们勠力同心。”
他的眼神虽然真挚,但依旧不能让晴方放下怀疑,她瞥向卢风,沉稳问道:“你身为天子亲卫,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应该都是为帝王令,怎么因着赐婚一事就找上我合作了?”
晴方心中虽然对于卢风此人的看法有区别于寻常的漪风司众人,但此人终究身处局中,如今突然寻来,个中关窍还需细细参透。
卢风闻言,似乎是在他意料之中,瞧了眼自己手上的尾戒,那眼底蕴着晴方从未见过的柔情。
她的目光随之而去,待仔细瞧过,晴方这才想到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纹样。
还没等她将那个在心底深埋的名字给想出来,卢风便已经骤然开口回答道:“殿下有心上之人,我亦有所求之人。”
晴方眼眸微眯,紧盯住卢风似
乎陷入某种甜蜜记忆的面容,发问道:“你想娶她?是哪家的姑娘?”
卢风抿唇摇头,似乎不欲让人知道那女子的具体身份,他只是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尾戒,随后抬起清澈的眸子认真望向晴方。
他正色道:“殿下,你我目标一致,合作共赢是最好的选择。”
晴方压下心头惊色,既然对方不愿直说,左右也不影响她最终的计划,便也无心了解。
“你打算如何?”晴方问道。
卢风闻言肩头微松,唇角扬起清浅弧度,那抹笑虽未达眼底,却溢出几声低哑的笑,叫晴方有些不适应的皱起眉头。
“陛下此举是为了敲打沈府和我,但同时也是试探。”卢风的声音低沉,咬字却十分清晰,他继续道:“我与二皇子曾是旧识,若是能有他帮助,定然能够事半功倍。”
晴方依旧未松眉,“可我与他关系并不亲厚。”
“不必。”卢风勾唇,他盯着晴方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复杂的,“你只需要和他配合,把靖安殿下给带出来就好。”
不知是不是晴方的错觉,卢风提及姬菱时,眸中漫开的柔意几乎能化尽春雪,连唇齿间溢出的名字都浸着三分温软,恍若含着一汪春水。
“你想干什么?”晴方不解地问。
“这你就不必知晓了。”卢风不愿讲清楚,只是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眸中似乎还藏着几分如蛇一般的阴冷。
*
晴方带着不解回到了皇宫。
卢风请她吃了一顿好饭后,跟她说后日宫中会举办关于姬菱的十七岁生辰宴,据说宋贵妃邀请了好些世家公子。
她估摸着,是沈昀昭得怪病的消息传了出去,所以宋贵妃怕耽误自家女儿,这才邀请这些才俊。
只是,想到卢风那怪里怪气的计划,她总有些不安。
回蒹葭宫途中,晴方正遇见姬菱的銮驾。
她自是一派高高在上。一袭蓝色水袖流仙裙曳地。晴方只一眼便知是极上乘的料子,暮色里泛着月华般的粼粼光泽,恍若水光揉碎了织进裙裾。
姬菱也看见了她,下了銮驾,袅袅婷婷走到晴方面前,冷哼一声道:“倒是叫你命好给回了来,也不知是给沈少将军下了什么迷魂汤。”
“的确叫你失望了。”晴方不卑不亢回答,正视着她。
“我可告诉你,纵你侥幸归来又如何?父皇早已为我与少将军定下婚约。”她斜睨着晴方,扬着下巴续道,“有些东西生来便不属于你,还是莫要肖想了。”
晴方无意与她争执这些口舌之快,毕竟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只是她默默观察姬菱神色,想着宋贵妃应是还没将那诊过的结果告知姬菱,才让她还这般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一定能够嫁给沈昀昭。
想到这里,晴方默默垂下眼眸,忽的觉得她有些可怜。
姬菱哪管旁的,见晴方连正眼都不瞧自己,只当是瞧不起人,霎时间心火腾起,扬手便推上对方肩膀,指尖几乎戳到她面门:“姬柔!你什么意思?抢了别人未婚夫婿还敢摆脸色?”
晴方被推得踉跄了几步,抬眸皱眉望向姬菱,只见她眼底皆是怒容,没好气道:“你还是好好去问问你的好母妃,生辰宴有没有请沈府再说吧!”
说罢,她亦是推了一把姬菱,接着便头也不回地抬腿离去,也不管对方在身后的叫唤。
“姬柔!你给我说清楚!”姬菱如是叫道,可晴方早已经快步走到不知哪的宫道之上,只有风还在理会她的怒意。
没了姬菱的为难,晴方一路上畅通无阻。为了避免类似情况的发生,她都不敢再缓步而行,直接用了比平时快好几倍的速度回到了蒹葭宫。
刘氏最近歇息得都很早,等晴方回到自己寝殿时,属于她的正殿已经熄灭了灯火,正处于一片安宁之中。
蓝漆跟在晴方身后进了门,自打瞧着自家主子从临江阁出来便面色冷凝,直到此刻寻得空当,才敢轻敛眉睫试探着开口:“殿下今日瞧着心绪不宁,可是卢统领说了些什么?”
晴方静坐于铜镜前,蓝漆极有眼色地近前为她卸去钗环。见镜中人影眉峰仍凝着淡淡愁绪,忽闻晴方轻声开口。
她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卢风让我在靖安生辰宴上,把她带入到昭阳宫的偏僻宫殿里,接下来的一切事端都不必我管。”
晴方偏头望向蓝漆,向她询问道:“他说如此便能去叫二哥在陛下面前为我游说,不必嫁与他......”
蓝漆闻言轻蹙眉头,与晴方相伴良久,如何听不出她语气里的疑虑。
她试探着开口:“殿下可是觉着......卢统领会对靖安殿下不利?”
晴方摇摇头,偏过身目光重新落于铜镜中的自己身上,顶着蓝漆不解的眼神,缓缓道:“我也不知道。”
蓝漆不甚理解晴方的忧虑,姬菱对自家主子的欺凌她可是牢记在心,所以她宽慰道:“卢统领能和靖安殿下有什么接触?就算真的有什么难言之事,也轮不到殿下您来管啊。”
晴方如何不懂蓝漆的意思?只是,回想起在临江阁中,卢风那遮掩的浓厚感情,让她觉得此事必然不简单。
想到这几天在皇宫之中四处打探的李沅玉,晴方望向蓝漆,低声吩咐道:“你去唤小玉过来。”
蓝漆颔首,便退了下去。
听见房门打开又闭合的声音,晴方又想到今日方才姬菱的仗势欺人。按常理来说,她不该对姬菱的事情这般关切。
可心里又有个声音告诉自己,既然明明发现事有蹊跷,还放纵不管,若是后面出了什么事情,她该是会后悔的。
想着想着,李沅玉便被蓝漆传了过来。
晴方望着她那袭宫女扮相的身影,忽而慨叹这普通容貌的妙处——至少混在人群里探听消息时,断不会叫人记住这张脸。
知晓晴方要和李沅玉商量事情,垂眸福了福身便轻退出去,将房门牢牢地合上。
李沅玉走到晴方面前,疑惑问道:“殿下,您找我?”
晴方抬手示意她落座,指尖轻轻绞着衣角边缘,面上泛起几分赧色:“有件事想劳你帮我查探一二。”
她素日最不愿假手于人,如今对着李沅玉开口,喉间竟似缀了铅块般沉得发紧。
李沅玉倒是无所谓,听见是晴方找自己帮忙,脸色一下子便和缓了下来,从容问道:“殿下说便是,我尽量去做。”
闻言,晴方也舒了口气,将自己一部分猜疑告诉了她,接着道:“便是这么个缘故,劳你明日走一趟,探得消息便告知我。”
李沅玉听得亦是皱起了眉,她努力探寻着自己前世的回忆,突然想起来什么,道:“我出嫁匈奴前,曾听闻京城有一起十里红妆的盛世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