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程娜眼观鼻鼻观心，一边闷头吃饭一边悄悄竖起了耳朵。而蒋叶好整以暇地坐在我对面，将那盘现下在我眼中如烫手山芋般的宫保鸡丁向我的方向推了推。
见我愣着，他难得心情很好的弯弯眼角，“怎么这副表情？见到我你不高兴吗？”
我摇头，“只是太突然了，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报考 B 大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蒋叶把筷子塞进我手里，笑意盈盈，“这不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嘛。”
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他完全不了解我的心境。我低下头，盯着餐盘里色泽诱人的鸡丁，大脑呆滞缓慢的处理着面前突发的状况。“你什么时候决定报考 B 大的？是高考后临时决定的吗？”
蒋叶的睫毛上下翻飞一下，灰色的蝴蝶影子在眼睑上起起落落。他的语气笃定而平静：“不。报考 B 大，是我一年前就做好的选择。”
时隔一年，那个老式空调吱呀吱呀作响的夏天再次重现眼前，而这一次，再度面临蒋叶ᴶˢᴳ写满欲言又止的黑色眼睛，我却已经没有了坐在逸轩的清凉冷风下鼓励他开口的勇气。
抿了抿唇，我把声音压到最低，状似无意地轻声询问：“为什么选择……报考 B 大？”
我没有抬头，却仍能感受到他深深凝视的目光：“因为你在这里，陈词。”
他的声音平淡悠远，没有懵懂悸动的暧昧，也并非恋人之间的缱绻浪漫，平静的仿佛在叙述一个单调无趣的故事。他说，“我没有其他的朋友，我只有你，我想留在你身边。而现在，花费了一年的时间，我终于追赶上了你的脚步。”
不是告白，胜似告白。
我蓦然对上他的视线，可他的坦诚和剖白却因为同学的打断而戛然而止。几个陌生的少年飞快涌来又迅速离场，宛如一浪陌生的碧色海水。
我目送着蒋叶在他们的簇拥下转身离去，几道好奇的目光适时的落在我身上，打趣的声音随之传来：“那是大二的学姐吧？蒋叶，你认识她啊？”
“……是高中同学，也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后面的对话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程娜从餐盘中抬起头，扬起的嘴角几乎咧到耳根，“为了追寻你的脚步，复读一年报考 B 大，陈词，你是怎么考虑的？”
我要考虑什么呢？考虑要不要一厢情愿的再次爱上自己这个根本分不清爱情与友情的朋友？他似是而非的向我坦白真心，自己却全部不知晓那番话，会在听者的心里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叹了口气，我一颗一颗挑出餐盘里的胡萝卜丁，闷闷不乐地说：“他不知道我和闫森分手了。”
眼见程娜的嘴角猛然落下，我放下筷子，向她解释：“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推开他……至少原本的计划是这样的。”
“可是你们现在在一个学校，你总归要和他见面的，时间长了，你怎么瞒得住自己不是单身的事实？”
我看向蒋叶消失的楼梯拐角，午后灿烂的九月阳光穿过窗明几净的反光玻璃，一如我透明的心。“也许……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等到他确认自己的心，我会告诉他，我愿意接受他留在我身边。但是这一次，我希望他不是再以朋友的身份。”
程娜眨巴眨巴眼睛，忽然笑了，“陈词，你明明还在喜欢他。”
“不是哦。”这一次，我回答的很笃定。“我喜欢过他，也放弃过他。这样的过程在我的心里已经重复循环过好多次了。”
程娜忽然变得迷惑，“但是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明显对他还有感情。”
“喜欢一个人和放弃一个人并不冲突。”我低下头，轻轻笑了一下。“比如喜欢的菜你不会只吃一次。如果有个人，他天生就比其他人能带给你更多直白鲜明的感受，你就会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喜欢上他。”
所以我放弃了。我放弃推他离开我的生活，既然他愿意作茧自缚追逐着我的背影，那么我可以为他尝试再一次的重蹈覆辙，敞开柔软的心，袒露那些尚未痊愈的伤口。只要他说他爱我，我们就可以跨过之前的所有龃龉和裂痕，将那些不愉的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在蒋叶这里，我第二次感到自己离拥有一份憧憬渴望的爱，是如此的接近。
烈日当空，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偶尔吹起一阵不算清凉的风。白杨和枫树像空中凝固的绿云，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轻轻抖动一下枝桠。
例行军训的大一新生穿着服色统一的军绿迷彩制服，浩浩荡荡的占据了操场的半壁江山。
难得没有课的下午，我“被迫”在蒋叶的邀请下来观摩他的军训生活。观众席空荡荡的，我躲在阴凉处，半眯起眼睛逡巡一圈，也没能在乌泱泱的人群中找到蒋叶的影子。
过了许久，才听到一声代表休息的哨响，绿色的人群四散开来，翻涌着浪花向狭小的阴影席卷而去。
来操场之前，我刚刚去图书馆借阅了一本书，是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它摊在裸露的膝盖上，微风轻轻拂动书页，我的视线刚好落在那行饱受争议的文字上。
“我自以为我在写作，但事实上我从来就不曾写过，我以为在爱，但我也从来不曾爱过。我什么也没有做，不过是站在那紧闭的门前等待罢了。”
反复咀嚼这行字的时候，一道浅浅的影子裹携着温热的风忽然而至，灰色的投影落在我的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