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雨后潮湿气息从窗缝隙中传来,空调仍有细细嗡鸣声,时间仿佛一直停滞在她二十岁夜里睡着的那一刻,异世种种,恍若一梦。
而梦醒终成空。
这让她不敢睁开眼睛,即便她根本没有睁开眼睛的力气。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她身上,让她的一切都逐渐趋于沉寂。
似乎听不到空调细微的声响了,是五感在丧失吗?
可手腕上那串佛珠的触感却越来越清晰,仿佛在为她枯败的身体注入源源不断的生机,她似乎渐渐有了睁开眼睛的力气。
于是某些因过了太久而有些淡忘的事也逐渐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她受不得冻,可又怕热,三伏天的夜里只敢定两个小时的空调让自己好好睡过去。
恍惚间她明白了什么,她异世将近二十载的人生,在这世间不过只是一场短暂好眠。如果在另一个世间死去会让她回到这一个世界,如果一夜真的可以在另一个世间过完一生……
那她得回去,即便只能再看一眼。
于是她强迫自己再次陷入沉眠。
太医院。
张太医验过面前几枚丸药,将自己花白的胡子薅了又薅,愁眉苦脸地吩咐身侧学徒:“将这丹药剂量改小些,将柏子仁研磨成粉掺进去试一试……”
跟在张太医身边的学徒绝非平庸之辈,自然认得那丹药是什么东西,有些僵硬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问道:“师父,圣上还是睡不着么……”
不然怎要用这十余年前备受长安士族百姓追捧的“梦里寻花”?
此丹不仅能助人好眠,还能让人在梦中散尽烦忧觅得所求。不过久服伤身,且易成瘾,不是什么好东西。
张太医四处瞧了一眼,见无闲杂人才道:“……睡不着。”
在圣上刚从金陵回来时他便去瞧过,任谁都能看出圣上疲于奔波,已是数日没合眼。寻常人这样早就一头栽倒睡死过去了,可偏生圣上睡不着,偶有浅眠也很快惊醒,而后继续守在皇后身边。
这样谁都熬不住,李德无奈便跑来了太医院让他开安神助眠的方子。他有些怕开了方子圣上也不会服药,刻意跟了过去盯着,好在圣上尚且顾忌性命,依言用了药。
不过只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圣上又惊醒了——照他当时所见,圣上应当是做了噩梦,梦见皇后殁了。
而后这药便起不了什么用了,毕竟圣上一睡过去就噩梦连连,于他而言这还不如不睡。
这样陆陆续续了小半个月,圣上应当是撑不住了,召了他去,让李德捧出了一盒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丹药,让他试试都不能配出同样效用又无害的药来。
可恨他堂堂太医院院首,竟干起那些方士的活计来,更可恨的是他还干不出……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尽量减小丹药剂量,再用药解了圣上身上残留的丹毒。
紫微殿中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张太医屏息凝神在正殿中候着,不敢四处张望。
等了约莫一炷香谢衍才从内室走出。他中衣外只松松垮垮批了一件外袍,消瘦苍白了不少,面上带着股消沉又压抑的戾气,看起来比前几日躁郁不少。
那躁郁的来源自是瞒不过张太医。他有些纳罕地想,以往没大婚时圣上也没这样过,怎么大婚后火气却一日比一日重……明明都是而立的年纪了,想来这就是习武之人内功的奇异之处……
谢衍心中有些久违的憎恶与疲倦。
他知晓情欲是种销蚀人的东西,因此以往避之不及。遇到她后纵容了许多,可他没想到情欲会将他腐蚀得这样彻底。
少年时服用无功的“梦里寻花”,如今却成了良药,能让身侧沉睡的、许久才能摸到一点儿微弱脉搏的人真切活过来,像往常一般与他一同处理公文,用膳共寝。
他克制不住沉溺其中。
丹药损毁神智,他又因服用丹药犯了头痛的旧疾,这些时日有些浑浑噩噩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应是几日好眠补回了些奔波耗成的亏空,他这几日精力还算不错,几乎是下意识地渴求她。
最初是在梦里。
她的心跳比他还要热烈,身上是大片有血色的红意,克制着喘息一遍一遍说爱他。
可同样的梦做多了便成了煎熬,他今日醒时并未意识到梦境已碎,依旧去吻她,在触碰到她毫无反应时才清醒过来。
那一瞬他意识到倘若不克制,他怕是会做出什么令人作呕的不可挽回的事来。
谢衍阖了阖眼,对张太医含糊道:“再开一副让男子……的药。”
张太医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磕磕巴巴问道:“臣年老耳朵不好使,圣上能否再说一遍?”
于是谢衍用无数不多的耐性又说了一遍。
这下张太医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他悲哀地想圣上估计真有些疯了,他行医数十载,没见过想把自己弄不举的男子,即便只是暂时不举。
久久得不到回应,谢衍隐约有些不耐。张太医斟酌道:“有是有这样的药,只是若久服恐有损阳精,不利子嗣……”
那便是没什么坏处了,谢衍心想,毕竟他不需要子嗣。
张太医离去后,紫微殿内再次恢复一片死寂。
初夏明晃晃的日光透过窗落下一地灿色,平白晃眼让人心烦,他关了窗。
卧房内仍是旧时模样,暗室那道桓玉怎么也摸不出缝隙的石门却不见了,改为了一道普通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