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真不敢乱答。
喝着喝着自动断片这种话只能哄哄头回喝酒的雏儿。
张顾阳就算不是个酒腻子,酒量也肯定差不了,晕之前还能口齿清晰地跟我传达不想结婚的理念,就量上肯定达不到突然断片的标准。
再说了,徐盛打晕张顾阳的木头棒子还在院子里丢着呢。
也不知道这位爷是怎么下的手,硬是在没把人打出血的前提下给人敲晕了。
翠翠给我端了杯水进来,刚好给了我新的灵感。
「是翠翠打的。」
被突然点名的翠翠福至心灵,特别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我看你喝醉了要对小姐无礼,所以我就打了。」
逻辑简直满分。
醉酒侍卫跑到冷宫把前任皇后按怀里,就这罪名,打一棒子都算轻的,闹到哪儿去都我占理。
张顾阳深深地看着我:
「娘娘也觉得翠翠打得对?」
翠翠转转眼珠子,果断选择背锅。
「我怎么打得不对,谁让你发酒疯来着?」
不得不说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翠翠充分展示了她作为皇后身边首席丫鬟的业务能力,情绪饱满,层次分明,理由充分,应情应景。
我顺理成章地当好人。
「行了翠翠,下去吧,多烧几壶水,给张大人也醒醒酒。」
翠翠气呼呼地把茶杯往我身边一放,又狠狠瞪了张顾阳一眼,做足了忠心护主小丫头的戏,才光荣退场。
张顾阳按着我的手就没松过。
「娘娘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问题是那个打得对不对的事儿。
这有什么好说的,打都打了,难道他还能打回去不成?
「翠翠也是被你吓了一跳,再说了,你家都要给你议亲了,你这样也不合适。」
张顾阳猛地坐起来,俯下身看着我。
「娘娘,从灯会开始,今年我已经推了八门亲事了,娘娘,您真的不知道是为什么?」
知道我也不能说啊。
我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离这个皇宫远远的,最好老死不相往来,难道等出了宫还要再跟一个天子近臣纠缠不清?
我这不是找死吗?
再者说了,我对张顾阳的审美也很无语,没错,像我这样的的确是皇宫的一股清流,娘娘堆里绝对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但问题是,放到宫外,远的不说,就是京郊的农户里,具有这样品质的小姑娘,下到刚会走,上到九十九,你要多少我给你找多少啊……
你娶我这么个媳妇儿,是打算让我把你的张府也改成菜园子吗?
就退一万步说,你家里人全都瞎了,同意我进门,哪天皇后脑袋一拍召官夫人进宫聚餐,就凭我这张脸,仕途断了还算轻的,满门抄斩套餐要了解一下吗?
皇帝淘换下来的女人你都敢要,这都不是拔虎须了,你这是直接要给老虎拔牙啊,还是直接把自己脑袋伸进去的那种拔法儿。
找死也不带这么上赶着的。
这边我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阻止张顾阳作死,那边丫已经在自顾自地给我的未来画饼了。
「娘娘,我仔细想过了,陛下如果要立皇后,一定会大赦天下,宫中也会放出一批宫女以示恩典,我会找人给娘娘做一份假户籍,到时候娘娘可以混在宫女里放出宫去。我再找两个和娘娘身材相仿的人,推到这口井里,等人发现云霞宫里无人时,娘娘早就已经离宫许久了,城西我购置了一处宅院,娘娘若不想独自离京,可以和翠翠先在那里暂住,待宫中彻底平息,我就与陛下辞官,娘娘觉得可好?」
好你个大头鬼。
后半部分很是诱人,就是前面一半忒不靠谱。
伪造户籍和宫女加名,听着轻飘飘两句话,中间得过多少人的手,哪个环节出点问题,前功尽弃不说,很有可能小命都丢了。
再者说了,一般宫女得到了年龄才能被放出宫去,就这种正常流程放出宫的,还经常有人卡着不让走呢。
像这种因为突发情况临时加的放人恩典,简直和唐僧肉没什么区别,多少眼睛盯着这一批名额啊,你说加名字就加名字?
我估计还没等我走出云霞宫,假身份就被扒了个底儿掉。
可拉倒吧。
不过跳井这个死法倒是值得考虑,动静小又不容易被发现,更何况在井里泡那么久,也能把人泡烂了。
回头等徐盛醒了,我得跟他讨论一下这一条的可操作性有多强。
张顾阳看着我的眼神,满是深情。
看得我心里毛毛的。
我可谢您嘞。
但问题是拒绝人也是很需要技巧的,张顾阳连辞官这种话都跟我说出来了,我要再提他家对他的阻碍,只会激起他更大的逆反心理。
你说我办不到冲破家人阻隔?我偏给你冲一个试试。
中二少年都这样。
没接受过社会的毒打,还真以为外头花花世界迷人眼呢。
无论我这片小院子有多生机勃勃,泥土底下埋着的终究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
张顾阳隔三差五来我这儿转转,看到的是白菜长新叶,兔子软乎乎,丝瓜爬满架,我和翠翠一人一把小马扎坐在井边吃西瓜。
但是我早上天不亮就起床烧水,半夜下暴雨还得给菜培土,扎丝瓜架被竹条刺得满手是血,夏天热得恨不得剃光头裸奔,冬天冷得手上冻疮叠冻疮的日子,张顾阳可没看到。
并不是我拿他的出身说事儿,而是他大概率根本没有做好抛弃他的出身,跟我一起走天涯的准备。
大户人家的出身并不完全指的是思想境界上的与众不同,应该是生活中点点滴滴完全不起眼的细节堆出来的奢侈。
用人话来说就是,他跟我不是一路人。
所以我最后只能对张顾阳说:
「回去好好听话,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娶了吧,实在忘不了,就去京郊农户家里看看,多看几家,你就腻了。」
我每说一句话,张顾阳眼里的光就熄下去一点儿,像极了我在云霞宫过第一个冬天时,心血来潮扎的一个火把。
明明刚从火堆里拿出来时,上头小火苗一跳一跳,看上去可暖和。
可刚拿到院子里还没走上一步,风一吹,噗,就灭了。
只剩下零星几点火星子,散在冷得化不开的空气里,直到彻底消失。
张顾阳定定地看着我。
「娘娘再想想吧,不过无论娘娘什么时候想出宫,在下都……万死不辞。」
嗨,瞧这话说的,不用你万死不辞,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救火就行啊。
张顾阳没在云霞宫多留,毕竟侍卫出宫都得登记时辰点卯,无缘无故夜宿宫中,不管他说得清还是说不清,渣皇帝都想不清。
我送完张顾阳,靠着云霞宫的门口站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挽起袖子,去解决地窖里的大麻烦。
翠翠果然已经烧好几盆热水,全都运到了地窖里,然后就蹲在徐盛身边等我。
我摸摸徐盛额头,不出所料地烫。
「小姐,怎么办?张大人不会起疑心了吧?」
我让翠翠去门口守着。
虽然接受了失恋打击的张顾阳短期之内大概率不会再来,但难保不会有什么意外。
翠翠很上道地去给我望风。
而我看着徐盛,感觉有点头疼。
没想到我在短短一年之中,居然要扒光他两次。
不过这回比上一回要好一点,上一回徐盛吐了自己一身,所以我是从头给他扒到了脚,这一回徐盛是捂着胸口倒下去的,理论上我只需要扒他上半身就行。
我也的确是这么干的。
徐盛的伤口挺深,鲜红的肉翻卷着豁出一个大口子,从深度上来说完全达到了缝针的标准。
好吧,我这儿没针。
他来之前可能是自己处理过伤口,不过很明显处理手法并不到家,就是拿了块不知道哪年哪月的破布草草裹了一下,上头黑一块灰一块的,一看卫生条件就不合格。
拿这种脏兮兮的布来裹伤口,你不感染谁感染!
我跑出去拿了条被子给徐盛盖上,然后在被子和棉袄之间,果断选择拆被面。
毕竟缝被子比缝衣服要简单多了,棉袄我可舍不得撕碎。
翠翠按照我的意思继续在院子里烧水,我把被面撕成长条,全丢到水里去煮了一道,准备晒干了再去给徐盛裹伤口。
然而翠翠一边煮一边问了我一个灵魂问题:
「小姐,咱哪来的药啊?」
这话问得好有道理。
裹伤口的目的,一是止血,二是能让药停留在伤口上更久一点,三是保持伤口周边适宜温度,四是固定,让伤口不要牵扯过多。
问题是,徐盛这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如今他发着烧呢,我还得给他降温,伤口在胸口,他只要不乱动,伤口是怎么扯都扯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