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对于哪个国家来说,别国的艺术都是较为陌生的,不管是作者、技法还是主题都不太熟悉,所以必须要配备一些解说,至于画家们,就在各自的领域展区里充当吉祥物了。
有游客感兴趣的话,就见一见聊一聊,不感兴趣的话,就闲逛。
闻慈对《野象》的每个细节都到了闭上眼都清楚的地步,她没看自己的作品,背着手,仰头欣赏其他作品,革命英雄主义的画现在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渐渐强盛的个人风格。
她看着这些画,似乎看到一个个努力从框架里挣脱的灵魂。
第198章
十点钟开馆,有游客花费十几镑,买了门票进来参观。
目前的华夏尚不是会出没在地球各个角落旅游的地球该溜子,但华夏当代绘画展,里面出现明显的亚裔面孔也是很正常的,闻慈默默观察,发现先进来的是几位老人。
打扮得特别有范儿的老人,白发苍苍,拄着手杖,很有英伦绅士风格。
这几人一边低声说着什么,一边顺着展馆往里,经过每一幅画,都会驻足看上两眼。
解说员走过去要介绍,他们摆摆手,是自己游览的意思,的确,有些人更喜欢发挥自己的眼睛和心灵去欣赏,闻慈没有往上凑,照样在不远处背着手看画,只是偶尔转头看一眼。
再次转头时,几位老人停下脚步,是在《野象》面前。
“很惊人的画作,”带着皮质手套的老人惊叹。
“闻、慈……我觉得未来还会认识这个名字,”另一位拄着木头手杖的老人低语,他向后退步几米,好把这幅庞大的画作尽收眼底,离得远了,细节看得不那么清晰,但整体感官却更加冲击眼球。
他们朝解说招手,低声问:“可以为我们介绍一下这幅油画吗?”
解说急忙走过来,这是今天的第一“单”,他神色认真,专业地讲述起早已倒背如流的介绍,从创作背景、创作概念一直到画家本人,几位老人专注听着,时不时点一点头。
“很独特的创意,”他们感叹,“请问展馆里还有她的作品吗?”
解说摇头,“只有这一幅,”他说着,下意识看了不远处的闻慈一眼,几位老人也随之看过去,发现是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亚裔姑娘,打扮时髦,神色大方,朝他们礼貌地一笑。
几位老人并没太注意,很可惜地道:“没有其他作品啊。”*
解说犹豫一下,还是说:“那位就是画家本人,你们要和她聊一聊吗?”说着,右手侧掌指向闻慈,神色相当尊敬。
几人愣住。
“她,”手杖老人惊诧地扭过头去,又看了眼闻慈,“哦,天呐,她成年了吗?”
走过来的闻慈恰好听到这句话,她一边伸出手来,预备握手,一边微笑着用英文说:“我今年21岁。”
几位老人纷纷跟她握手,神色还是不可置信。
“这部美丽的油画是你的作品?”手套老人问。
闻慈颔首,“上一年时,我去华夏西南部的一个城市写生,那里有草木丰沛的热带雨林、丰富的野生动物,画上的象群就是在那里生活的——它们生机勃勃,不是吗?”
“是的,是的,”老人忙点头,感慨道:“真是想不到,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闻慈本来脸就圆,对于欧洲人来说更显得稚气,有些吃亏。
她毫不意外,微笑着道:“生命向来是不可思议的东西,如果诸位愿意,我可以给你们讲一讲它们背后更丰富的故事。”
他们停驻下来,听闻慈娓娓道来。
“象牙的猎取是一项非常残忍的行为,为了谋取更大利益,偷猎者往往等不及大象自然老死,他们将活生生的大象砍掉半张脸——象牙和大象的头骨相连,为了获得更多的象牙,他们猎杀整只大象。而侥幸没有被杀死的大象,因为失去象牙,也几乎无法在野外生存。”
现在国际上各国是有动物法的,但基本上都不完善。
戴手套的老人捂住了自己的嘴,睁大眼睛问:“不是古代的象牙留存下来的吗?”
“您说的是猛犸象吗?的确有很多人去寻找永冻层里的猛犸象牙,但也许因为数目太少,品质与现在的象牙也不同,所以完全没法满足市场,猎杀仍然在存在,”闻慈说。
“天啊,”手杖老人喃喃,“这实在是太残忍了。”
他看着油画上在河边打滚的小象,很难想象,它有朝一日会被砍掉脸、生生拔出象牙……光在脑海中构思一下这个画面,他就打了个寒战,觉得毛骨悚然。
闻慈道:“其实世界上绝大多数人,并没有使用象牙制品的喜好,这幅画的最初,也只是想让那些对此有收集癖好的人看到,象牙从它的身体剥离之前,来自于一种活生生的、温顺友好的生命——象是温厚的动物,体型如此庞大,却只食草木。”
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恶,实际上都是由上层者创造的。
原本只是一幅震撼美丽的丛林动物油画,现在再看,却好像染上了一丝挥之不去的悲壮和哀痛,几位老人望着画上活泼玩水的野象,良久说不出话来。
善良人类的共情能力,往往会对同类的恶行感到愧疚。
“这是一部伟大的作品,”一人低声喃喃。
“我希望它是一部能引起反思的作品——哪怕只得到一点点注意,”闻慈低声说。
这幅画后,几位老人继续向前,闻慈驻足片刻,忽然觉得有些伤感。
后面的参观者陆陆续续的来,油画区在刚进门不久的位置,大家总是能看到这幅震撼庞大的野象油画,解说渐渐忙不过来,闻慈随机挑选一些看了很久还面善的——靠直觉。
人似乎有种磁场,第一眼看到这人,你就知道能不能聊得来,这人好不好相处。
这项能力闻慈向来掌握得不错,她挑选中的参观者,有女有男,有年老有年少,底色都是较为善良的人,光是听到象牙的猎杀,就有人眼眶湿润起来。
“天啊……我家里还有两个象牙镯子呢,”一位女士捂着嘴说。
“只要未来不再创造流通市场,那您已经是一位正义善良的人了,”闻慈说。
能意识到问题,已经是拥有非常难得的共情力了。
闻慈不知道其他画家面对这么多人,会不会因为语言不便变得社恐,她自己倒是如鱼得水,方方因为用不上翻译,帮忙解说去了,小小的油画区俨然很热闹。
一直等到午饭时间,他们大家凑在一起,吃着从中餐馆统一定的炒菜盒饭,麻婆豆腐、宫保鸡丁,还有米饭,因为异国口味的西化,变得稍稍有点奇怪。
负责人说:“上午油画区的任务完成得不错,闻同志很是优秀啊,”画展算是半个政治任务,他们当然也是要审核的,有游客要离开时,会询问一下对这次画展的观感。
在这些评价里,闻慈和她的作品占据了很大比例,提到的次数比别人多不少。
闻慈客气道:“油画区就这十几幅,比不上其他地方忙,”人家是一个人盯着好几十幅,她的确本人任务量少,加上不用翻译,自己就能交流,比别人轻松不少。
而且很重要的一点,国外对油画的了解比国画的了解多得多。
盒饭送来的时候有些凉了,闻慈匆匆扒完一盒,倒也不急着回去。
她等着其他画家们都吃得差不多了,才一道回去,仍是上午那个站位,因为一上午的历练,下午的她更加娴熟,等奥莉维亚挎着皮包赶来的时候,就见到和一位中年女士谈笑风生的闻慈。
比起昨晚追着鸽子喂面包的她,今天她明显沉稳很多,笑容的角度都克制过。
奥莉维亚没急着打招呼,她顺着作品们慢慢闲逛,猜测哪一幅可能是闻慈的。
这些油画作品其实水平都相当不错,比她这个纯爱好的业余者好上许多,但看着看着,她的目光无可避免地被那幅最大的绿色油画吸引,神色如痴如醉。
等闻慈走过来,她感叹道:“太厉害了!它是怎么把每颗水珠都表现得这么生动的!”
有只象吸了满鼻子的水,往天上喷,阳光下,无数水珠都晶莹剔透,这是很难画的。
闻慈看了一眼,笑问:“你喜欢吗?”
奥莉维亚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问题,难以置信,“这是你的画吗?”
闻慈颔首,笑着指了指右下角的签名,又开玩笑道:“看来我没有让你失望。”
奥莉维亚难以置信似的连连摇头,后退几步,对闻慈的目光简直敬仰起来。
一连重复了几个“太棒了”之后,她竖起大拇指,铿锵道:“你简直是一位大师!”
闻慈笑笑,她给奥莉维亚说了说这幅画,又看她喜欢其他的什么油画,为她如数家珍细细介绍了一遍,奥莉维亚对国画很好奇,往里走去,闻慈回过身来,发现《野象》前站了数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