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季才早就撑不住了,伏令年便接手了操纵船帆的大任。
扯动船帆改换行驶轨迹,在风向不利时收起船帆…伏令年在心中自嘲,她一个在现实世界还未来得及考驾照的准大学生,竟已在海上驾起了船。
众人逐渐从生涩变得默契,小船一路有惊无险,避过一个个涡流,在风雨中□□前行。
当险险避过一处涡流后,船身猛然一颤,朝着一侧向下倾斜。
伏令年侧头望去,心下一惊。
涡流竟随着船只在移动,一道巨大的黑影猛然从其中窜出,带起数丈高的水浪,拍打在船舷边缘。若不是有护罩存在,那巨浪必然会淹没甲板。
然而,这并非结束。黑影的真容在水浪中显露出来。那是一根粗壮如古木根系的触须。
触须的每一寸机理都如同老树的褶皱,若它不动,伏令年恐怕当真要以为那只是一节树根。
触须蠕动着,褶皱缓缓张开,如同人睁开双眼。
有了这个联想,伏令年再看这触须,便觉得这触须上布满了缓缓眨动的眼睛。
不…不要联想。伏令年努力将脑海中翻腾的其余记忆压下,免得自己再度陷入那种无法言喻的恐惧当中。
触须的一部分搭于甲板之上,将小船向一侧压下。
伏令年只觉体内气血一阵翻涌,体内的归年发出悲鸣。神识海剧烈动荡,仿佛也随着这片海域沸腾起来。
触须竟直接穿透了伏令年的剑意护罩,暴雨透过护罩的缺口倾斜而下。冰冷的寒意自头顶浇灌而下,浓重的血腥气涌上喉间。
伏令年忍不住吐了一口血,眼前发黑。
深红近黑的血迹沾染在甲板上,随即被雨水抹去。然而,那触须却似是嗅到了腥味的鲨鱼,原本下压的动作顿住,竟蠕动着朝伏令年抓来。
伏令年的神识受损,一时无力动弹。她想要运起体内灵力,却震惊地发现她无法运用任何术法。体内的灵力并未消失,却如同真空中的声音般——声带明明在振动,却由于缺失了介质,无法传入他人耳中。
灵力无法外放,眼见着触须就要攥住她的脚腕,周遭的同伴不是在奋力划船,便是距离较远,鞭长莫及。
就在这时,一节麻绳突然从斜刺里甩来,精准无误地缠住了那只触须。
伏令年转头去看,便见秦箐两手抓着麻绳,手臂上肌肉鼓胀,块块分明。
她一手缠着绳子,另一手发力,竟硬生生将触须往旁侧拽了一段距离。
也不知这麻绳由何物所制,在如此巨力的拉扯下竟未崩断。
触须似乎被激怒了,它挣扎起来,小船在它的力量下猛然下沉。秦箐也被着力道拽得横移了一段距离。
灵力虽无法外放,却依旧可以作用于自身。她足下发力,身躯沉重如同山峦。方才被触须砸过的甲板在她的力道下碎裂开来,她双脚下陷,嵌入甲板之下。
伏令年许久都没能缓过神,胸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触须看似随意的一击,竟让她身受重创。若是它的本体…简直不敢想象。
它难道是元婴期的妖兽?
不…不对,若它当真有元婴期,不待伏令年几人反应,只需一个照面,便能将小船击沉。
可若不是元婴期,又为何能在一个照面让伏令年的神识受到重创?
触须缠上了伏令年的脚腕,执着地拖拽着把她拉往船缘。
雨不知何时停了,似有光洒落,伏令年吃力地抬起眼皮。黑沉的天空不知何时被撕出了一道豁口,阳光穿透云层,撒落于海面。
触须似被灼痛般猛然收缩,树皮般外表上鼓起一个个血红的水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然而,即便如此,它依旧没有放弃伏令年这块到手的“肥肉”。
触须忽地发力,硬生生将伏令年和秦箐甩至半空。
就在此时,归年在伏令年手中浮现。
剑光一闪,归年长驱直入,将正在溃烂的触须斩断。
伏令年从半空中坠落,险之又险地挂在船缘边上。她一手扒住船缘,另一手拽住了即将落入海中的秦箐。
秦箐半个身子已没入水中,麻绳缠住了触须,亦缠住了她的手臂。
触须急着回缩,两方角力间,秦箐终于解开了手臂上的麻绳。
麻绳随着触须一同没入涡流之中。
随着触须消失,大海彻底恢复了平静。
伏令年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任由着随后赶到的同伴将她拖到甲板上。
天色彻底放亮,伏令年与秦箐并排躺在甲板上,抬头望着上方的白云。
秦箐咳嗽几声,叹了口气:“那麻绳应当是法器,可惜…没来得及收回。”
伏令年撑着身体坐起,湿哒哒的头发垂在耳侧。她侧过头,看着同样湿漉漉的秦箐。
“能活着就不错了。”伏令年拍了拍秦箐的肩膀:“多谢了,恩人。”
船帆再度飘扬,小船在海风中平稳航行。夏悠清和陆书辞给两人端来了两碗汤药。夏悠清本想炼些恢复灵力的丹药,却同样发觉她无法将灵力外放。
最后,堂堂几个修士居然用碎掉的甲板硬生生靠摩擦生火,熬了两碗药汤。
秦箐受了外伤,但她是体修,恢复能力极强。不多时便能在甲板上溜达了。伏令年则受了不轻的内伤,神识的损伤不是一时半会能修复的。
喝下药汤后,她才感觉额角的抽痛缓解了不少。
就在这时,伏令年忽地听见温季才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又爬到桅杆上去了。
“你们看!前面有一片…”他犹豫了一下,不确定地说:“石头?”
上方的视野广阔,看得也远。
不多时,温季才所说的石头便出现于众人的视线中。
说是石头群,伏令年更愿将其称作海上遗迹。
断裂的石柱从海面下刺出,残破的浮雕在浪涛间若隐若现。日光为这片沉寂的遗迹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色。
小船逐渐驶近,穿过残破的拱状石门。
船只缓缓驶入遗迹的范围,海水逐渐变得清澈,能隐约看到水下纵横交错的石阶和坍塌的拱门。
与此同时,伏令年感到胸腹处微微发烫。
是钥种。
为了及时发现钥种的变化,伏令年一向都是将它贴身存放着的。
随着小船逐渐深入遗迹,周围的温度都降低了几分,胸口的钥种却愈加滚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腐朽气息。
周遭皆是残破的石墙、坍塌的石柱与坚韧生长的孤木。尽管墙体被侵蚀得不成原型,伏令年依旧能勉强凭借残留的花纹猜测这些建筑从前的模样。
伏令年从未在修仙界见过类似风格的建筑物。
东西南北四境虽有不同的气候与文化,但归根究底都与伏令年印象中的大吃货帝国有些相似。因此,她接受良好,很少有被异世界文化冲击之感。
而此处的建筑…更具有欧洲的风格。
“你们看那石雕。”有修士扒着船缘探头,大声招呼道。
伏令年循声望去。
人形浮雕分立于两侧,大多已被自然侵蚀得看不清面容。断腿断手比比皆是。
然而,伏令年还是能从残破的雕塑中看出些许雕刻者所表达的意味。
人们或立或跪,面孔却都朝向同一个方向。
他们似乎正在“朝圣”。
修士的嗓音在这一方静默的水域上回荡,颇有种毛骨悚然之感。周遭的雕塑仿佛下一刻便要转过脑袋,将空洞的眼神落于他身上。
修士缩了缩脖子,闭上了嘴。
朝圣…朝圣…
这个词在伏令年脑海中久久无法散去,为何朝圣,何为朝圣?
拜见神明,即为朝圣。
它们远眺的方向,当真有神明吗?
“这些雕塑的服饰好生古怪。”有了方才修士的举动,大家都不敢高声说话。夏悠清低声嘟囔了一句:“肩头宽大,下摆却收紧。”
违和感在伏令年心中滋生。
这些雕塑的风格都极其相似,似出自一人之手。因此,当其中出现一处粗劣的雕刻时,便如黑夜明火般亮眼。
那尊塑像挤在朝圣队伍中间,歪歪扭扭,比例失调——头大身小,手脚更是潦草地用泥土堆成了圆柱形,只刻成几道凹痕权当十指。敷衍程度不亚于在一堆名家画作的展览会中央摆了一张火柴人。
这尊塑像毫无疑问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在塑像下方,还堆着一块石碑。
伏令年靠近船缘,探头去看石碑上的字体。
是古文字,又不完全是古文字。
像是古文字的又一种变体。
这石碑上必然记录着什么重要的讯息,或许与此处奇观有关。伏令年眯着眼,努力辨别着已经有些模糊的字体。
借助系统的翻译功能,伏令年多次比对后,终于确定了石碑上的内容:
——温朝歌,到此一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