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枫泽站在药王塔顶层时,他在心中思考着。
分明是要邀请沈聿泽的老友,却在到达药王塔前被告知——黑蛇大人今日不面客,药王塔亦不开放。
据吴瑾浔所言,这黑蛇大人性子古怪的紧。无奈他医术极佳,便是在如此战乱时期,也无人胆敢招惹他。
他立下规矩,一般人想要求见他,便需爬上药王塔。可沈枫泽显然运气不佳,连爬药王塔的机会都没有。
那他是如何进入药王塔中的?
事情要从半个时辰前说起。
守着入口的侍从话音未落,身后骤然浮现出一抹阴影,两眼一翻,便晕厥过去。
伏令年俯身将人拖进塔中藏了起来,拍拍手掌:“行了,上去吧。”
如此随意的,沈枫泽竟一路畅通无阻,直至药王塔顶层。
面前是一道门扉,传闻中那黑蛇大人应当就在其中。若是寻常人,此时恐怕会在门前犹豫不决。但沈枫泽不一样,伏令年不正常,他也没好到哪去。
“咚咚咚。”
指骨轻叩门扉,声音不大不小,在这层的空间内回荡,显出几分寂寥。
门内没有声响,沈枫泽便再次抬起手。未等他敲响,内里忽地传来一声压抑着怒火的暴呵。
“不是说今日不见客吗?管你是什么毛病,都别来烦老子。”
沈枫泽的手改敲为推,门扉竟在这轻微的力道下向内敞开了。
还未等沈枫泽踏入其中,一道黑影从中窜出,沈枫泽伸手接过,竟是一个头颅大小的酒坛。坛口敞开,酒香四散。
“好酒。”沈枫泽侧头,朝室内望去。
室内有些昏暗,零星火烛的光芒闪动着,映出一道身影。
长发落地,身影窈窕,难辨雌雄。
“昆仑宗?还是星机阁?”那道身影问,他的声音比起先前冷静了许多,似是有了商量的余地。
可未等沈枫泽回答,他补上了下一句:“不管是哪边,都给我滚出去。”他右手将怀中的酒坛倾斜,让酒液倾倒。
“在下昆仑峰遨月峰弟子,师从饮月仙尊,师尊令我前来请您出山。”
身影的手顿了顿,忽地转身,又一个酒坛砸了过来。
这一回,沈枫泽没接。那酒坛砸在地上,里头清澈的液体淌了一地,细看之下,液体里竟有几根几不可察的长针,针头泛着流光,必是含毒。
趁着他错身的当儿,沈枫泽看清了那身影面前的事物。
那似乎是一个石碑,石碑前方摆着三根蜡烛,周遭铺就着鲜花与蔬果,似是在祭拜什么人。
同时,沈枫泽也看清了黑蛇大人的面孔。
他的肌肤苍白,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近乎透明,仿佛水下的蛇影。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瞳孔如蛇类般竖起,几乎要化作一道细线。他面上挂着很淡的笑容,但谁都不难看出,他的笑容不达眼底。
“我不在乎你是谁,亦或者你师父是谁。”黑蛇缓缓道,嘴唇张合间,如毒蛇吐性:“你们人族暗中在做什么,我也不感兴趣。现在,滚出去,不要打扰我祭拜友人。”
气氛沉凝,剑拔弩张。
莫说不知对方深浅,即便沈枫泽的修为在此人之上,也不可能强求。
然而——
“你这酒我不喜欢,太苦了。”
黑蛇怔在原地。
他标志版的假笑如退潮的潮水般散去,近乎是不可置信地扭过脑袋。
“你——”他的声音无法遏制地发颤,近乎提高了一个度。
石碑上头不知何时坐着一道身影,莫说是黑蛇,在沈枫泽的视角里,伏令年也出现得蹊跷。
她什么时候进来的?又或者,她自始至终就在其中
黑蛇身姿高挑,伏令年便是坐在石碑上,也得仰头去看。
两者目光相对,伏令年怀中捧着壶酒,口腔中还泛着酒水的苦辣味。她朝对方露出一个笑容:“我算了算,我也不是这个时候死的啊,‘黑蛇’大人这是拿祭拜我为由偷懒呢。”
……
夜深渐深,今夜,又是血月。
飞舟穿梭于夜空之中,朝着东境行去。
“小黑,你勒得我脖子好疼。”伏令年艰难的在座位上转了个身,她半个身子都被黑色的长条状物包裹在其中,勉强露出了口鼻,得以呼吸:“你再用点力,我就要死了。”
“死啊,那你去死。这么多年了你活过来都不来找我,铁柱知道,狗蛋知道,还有那个死装的空镜都知道,就我不知道,还在苦哈哈的祭拜你。你知道我为了你掉多少眼泪吗,你就没把我当朋友,死鬼!”伏令年这句话似乎再度激起了黑蛇的火气,他仰起头,发出‘嘶嘶’的怒吼声。
“什么死不死鬼的,我现在有名字了,真名,叫伏令年。”
“好啊,所以你以前用的还不是真名,你真该死啊,我现在就弄死你。”
“等下…你听我狡辩,不是,解释…咳咳咳…救…”
一片混乱之中,还是裴知许动手,将伏令年‘救’了下来。
黑蛇挣扎着还想去缠伏令年,却被裴知许摁住了。
“别拦着我,你看你师姐那死样,她现在厉害的很,能打晕所有侍卫直接闯进药王塔,还能被我给勒死不成?”
“不能。”裴知许语气很温和,手上的力道却未松:“不过,男女授受不亲。”
“什么男不男女不女的,我们从小就…”黑蛇说到一半,突然哑声了。
他沉默了一会,突然像一条死蛇般摊平了。
伏令年缓过气来,用手指戳了戳黑蛇:“小黑,你还能再改次性别不。”
黑蛇扭动了一下,用蛇的身体很不科学地翻了个白眼:“不行了,你以为是喝汤呢,咸了还能往里头兑水?还有,我现在也有名字了,叫栖,别一天天黑来黑去的。”
“七?我有个朋友,叫阿九,你以前和她可像了,不会说话,便学人说话。”
黑蛇又怒了,他翻了个身,瞪着伏令年:“是栖息的栖,不是数字七。还有,不许说我和别人像,我是独一无二的。”他思索了一会,做出了决定:“我决定了,从现在开始,我就叫栖年。”他刚宣布完此事,却听一声嗤笑。蛇眸锁定了声音发出的方向——一只掉毛的丑鸟不知何时扑棱着翅膀落到了伏令年肩头,发出了让人讨厌的声音:“哇,和你剑的名字好像,归年、栖年。”
伏令年:……
她看出来了,温季才的状态果然不太对劲。处于褪羽期的他的脑容量似乎也随之变小了,记忆和思考都处于单线程,不太能处理复杂的事情。就比如现在,这飞舟上所有人都明摆着发觉伏令年和从前的‘伏令年’不一样了,就是被伏令年先前强占了身体的沈枫泽都在装傻假装无事发生。温季才分明也觉察到了古怪,却又时常会忘记此事,只是遵循自己的本能靠近伏令年,又不由自主的嘴欠。
这下好了,刚刚平息怒火的黑蛇又又怒了。
“那我再换一个,”黑蛇晃着脑袋看了一圈,一锤定音:“那就栖知年。”
伏令年:?
裴知许:……
“你在这玩拼字游戏呢。”伏令年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了,就想不出些别的字眼?”
“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偷偷骂我是文盲。”栖知年冷哼一声:“怎么,起得不好听吗?”
“还不错。”伏令年没吭声,裴知许倒是很配合地道,他唇角微勾,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而且,我如今在炼丹上的本事,可不是你们读几册书能赶上的。沈聿泽找我想要什么,你们知道吗?”
原本还其乐融融的气氛顿时沉寂下去。
伏令年摸索着指尖,缓缓道:“炼虚丹。”炼虚丹能助力修士从合体期提升至炼虚期,至炼虚期者,与飞升的界限便只有一步之遥。
这一步,有只需要轻轻一迈,有时却又难于登天,便是跋山涉水都寻不得。
自遨月仙尊飞升后,修仙界再无明面上处于炼虚期的人。
但伏令年几乎能够肯定,能够达到炼虚期的,不止一人。
沈聿泽应当处于合体期巅峰,但,还有一人,可能还在他之上。
那便是,万剑宗的万叶仙尊。
他与遨月仙尊是同一时代的修士,也是修仙者中的佼佼者。他必然也知晓污染的内情,长久闭关却没有飞升的动静。
伏令年认为,他的闭关,不是为了破境飞升。恰恰相反,他在遏制自己的境界和修为,以确保自身不会飞升。
至于他为何如此,便不必多说。
修仙者修行大道,谁不是为了个长生。
又有谁能心甘情愿地走向死亡?
栖知年沉默半晌,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对,他肯定是猜到了我已经能够炼制炼虚丹了。我能瞒过别人,却瞒不过他们。便是我这些年躲着他们走,也还是被猜到了,老狐狸。”栖知年不满地嘟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