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伏令年死讯后，他便再未见过沈聿泽几人。一想到他们，栖知年便只觉得心里涩涩的。有时候，他觉得，只要不见到故人，不看见他们悲伤憔悴的神情，死去的人便永远活在他心中。
伏令年还活着，还会让他挂在她的脖颈上，让他暖乎乎地睡觉。晓月也活着，他们会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而在今日，被有着昆仑宗气息的沈枫泽找上门时，栖知年便猜到了沈聿泽的意思。
“我不知道你还活着，我本来打算把他的小弟子赶走。我不想给他炼丹。我知道，丹药炼成后，他也会走的。”栖知年仰起头，蛇眸如同宝石，注视着伏令年：“你们都走了，我怎么办，我不想你们离开。狗蛋会离开我们吗，你还会离开我们吗，二丫？”
第210章 师兄师妹
栖知年是妖,但他并不是蛇妖。
在很久以前，他其实是一株灵植。
灵植能化为人形态，真是一件怪事。然而,栖知年好巧不巧,便是这样一个特例。
还在懵懂无知，对人情世故一概不清之时，栖知年吞噬了一条试图把他当作食物的小黑蛇,拟态成了它的模样。
与伏令年相遇时，他还无法化形状，只能用着蛇的形态移动。他是一株灵植，原是雌雄同体，待到成熟期，才再次分化。
对栖知年而言，是男是女都无所谓,他只是想缠着伏令年，缠着他的朋友们。
但，空镜说,只有女孩和女孩才能贴贴。
所以，栖知年决定在成熟期分化为雌性。待到那时，他便能继续缠着伏令年，和她贴在一起。
然而，伏令年没能等到那个时候。
她突然不见了，栖知年闻不到她的气息。栖知年找了很久,最后,阿绯说——二丫‘离开’我们了,和晓月一样。
如今的栖知年已然知晓，离开就意味着死亡。而死亡,就是一具具冰凉的躯体。他们不会再睁开眼睛，不会再对他笑。再过一段时间，躯体也会消失，旁人也会将他们忘却。
所以，栖知年给伏令年和晓月都立了碑，时常祭拜。只要他活着，就不会将她们忘掉。
栖知年见过很多死者，他们常是身怀绝症，苦苦哀求着他伸出援手。
栖知年救了很多人，但死的人太多了，远比他能救的要多。
病死的，饿死的，穷死的，还有，在战争中化为血肉的。
他救不了他们。
他不想再见证好友‘离开’。
喉间有些干涩，伏令年嘴唇几回张合，竟说不出一句话。
对，就如栖知年所说。
沈聿泽恐怕一直都有在暗中留意栖知年的行踪，却从不去叨扰他。
如今让沈枫泽去寻栖知年，便是有不得不寻他的缘由，也拿准了他一定会跟着伏令年回昆仑宗。
沈聿泽也并未隐瞒自己的目的。
他准备炼制炼虚丹，他打算‘飞升’了。
如今在座者，无人不知飞升的真相。
修仙者行至天道顶端，终投身天道，身躯重归大地，化作灵气，反哺世间，遏制污染。
在还未寻到压制污染的办法之时，飞升，是唯一的手段。
因此，在妖魔战争之际，遨月仙尊选择了飞升。
如今，眼见着战争再起，污染肆意侵蚀大地，沈聿泽选择了与师父相同的道路。
修仙界真正的敌人，不只是明面的魔修，还有他们背后的‘万物神’，即将笼罩世界，压过阳面的污染。
沈聿泽想要以自身，去为计划的实行拖延时间。
……
飞舟入境，熙瑕与昭禄的身份无法明着在东境行走，便分作两队。吴瑾浔带着青鸢阁的鸢者们先行至东境的据点落脚，伏令年几人则继续乘着飞舟回昆仑宗。
安祉犹豫了一会，最终决定跟随伏令年几人一同回昆仑宗。
“我还以为你会随着家人一同走。”沈枫泽忽地开口，似在‘家人’二字上落了重音。
安祉瞥了沈枫泽一眼，两人目光交错，却又很快分开：“无论我本意如何，总得要向师父赔罪。至于是否要被逐出师门，便全由师父定夺，不是吗，师兄？”
嗯…感觉安祉口中的‘师兄’二字也咬了重音呢。
先前没发觉，如今看，怎觉二人间的氛围，有些许古怪？
伏令年正偷瞄的起劲，却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拍翅膀声。
“二丫二丫，你…？”温季才的声音随后而至。
伏令年猛地伸手，握住他的鸟喙，想要后退，却绊到什么坚硬物什。
低头一瞧，竟是裴知许。
这边动静这么大，安祉和沈枫泽又不是聋子。
被发现在偷听了，伏令年干脆蹲下，和裴知许视线齐平。
“他们俩以前是这样的？”伏令年用嘴型问。
“不知道。”裴知许的回答淡淡的，却转而问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语：“你觉得他们如何？”
“什么？”伏令年没反应过来。
裴知许却没有解释，只是摇了摇头，笑了一声：“无事，只是觉得，不错。”
临近昆仑宗，飞舟无法直接入内，只得步行。
如今局势紧张，昆仑宗先前有过弟子被操纵，魔修趁机攻入宗内一事，宗内的防守激增。想要偷偷溜入宗内不是易事。
而好巧不巧，现在明面上能自由进出昆仑宗的，便只有沈枫泽一人。
总不能让沈枫泽压着伏令年一群人进去吧。
若是偷闯，伏令年和安祉还好，却有个行动不便的裴知许，外加处于褪羽期明显不太聪明温季才。
就在此时，一只飞鸽从天而降，落在伏令年手心。
沈聿泽的字迹，只有一句话。
——直接从正门进来就好。
沈聿泽都这么说了，必然有他的道理。
果不其然，把守着正门的弟子，左看一个从承言，右看一个高墨贤。再看还有个池野。总之，都是熟人。
眼见都是熟人，伏令年也就未再隐蔽身形，一行六人…呃，四人外加一鸟一蛇便这么大剌剌地走上前去。
从承言察觉到气息，锐利的眸光扫来。眼中的警惕之色未褪，便被惊愕之色填满。
“从承言？怎么…”高墨贤不明所以，却在见到伏令年时神色大变。先是充满期许地扫过人群，虽未见到心中所想的身影，却依旧是面露喜色。
“你们…回来了？”高墨贤喉间滚动，近乎要哽咽出声。
可还未等氛围变得煽情，一团不明物体扑腾着双翼，就这么一屁股坐在了高墨贤脑门上。
温季才笑嘻嘻的声音随之响起：“哇，你是不是长高了？”
……
算算时间，他们应当到了。
沈聿泽方才传出一只飞鸽符，忽感有灵力波动。未至三息，人影便至。
他微微抬头，望向那‘闯入者’，笑了一声，唤道：“阿绯？”
若是从前，对方定然会让他住嘴，不许再唤这个名字。
然而，绯月却定定望了他许久。
“你把小黑找回来，想做什么？”沈聿泽能在暗中探查监视栖知年的动向，绯月自然也能。
沈聿泽没有回答。
绯月的身影逐渐走近，眸光相对，绯月用肯定的语气道：“你想要炼虚丹，你想飞升？”
这回，绯月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她忽地伸手，竟像凡间武夫般猛地攥住沈聿泽的衣领，将他掼在树干上。
沈聿泽显然也未料到绯月的行动，笑容微僵，神色间的多了几分错愕，却未作反抗。
“不许笑，回答我。”绯月近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你们这些年来，到底在计划着什么？她还活着，就是你那个弟子，对不对？所有人都知晓，只有我不知道？！”
“不。”沈聿泽轻咳一声，做出了否定的回答。
“只有我和空镜知晓，我们私自做了决定，抱歉。”
“抱歉…”绯月笑了一声，眸中却无半分笑意：“好啊，你们一个两个暗中谋划着去当什么救世英雄。先是她孤身一人去死，又是空镜半死不活全靠在星机阁内久居不出吊着半条命，再然后是你，一声不吭就打算飞升。你们把我和知许当成什么？还需要在你们庇佑下无知无觉成长的孩子吗？还是你们认为，我们太过弱小，无法成事？”
“抱歉…”沈聿泽的笑容终是淡去，只是重复着这句话语。
“我曾以为…以为你是个胆小鬼。被师姐的死打击，放弃自身，连带着师门一同堕落。那时，我瞧不起你，我想要变强。于是我自立门户，发誓要荡平魔族，为她报仇雪恨。如今看来，是我太过愚蠢。你们可是瞒着我和知许，暗中布置了一场场好戏呢。你们便是那戏台上的主角，便希望我们只能在下方当一个看客吗？待到事成，你们三人牺牲自己，我们便能快乐地苟活在这世上，这便是你们所愿见到的？！大师兄？”
绯月还想说，却发觉自己声音已然哽咽。她已经多久没哭过了？记不清了，自从师姐死后，便未再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