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让他们好好瞧瞧,我们昆仑宗才是天下第一剑宗。”
“嘿?还有我们丹修呢。我们昆仑宗是天下第一宗,若没有我们,几年前在几个医丹修宗门遭遇魔族袭击后,这修仙界可就要乱套了。从前他们嘲笑我们不务正业,好好的剑修宗门非要修炼旁道,如今才知我们这可是深谋远虑。”
“就是,我…欸,见过伏师姐。”
“见过伏师姐。”
伏令年正顺着昆仑峰的石阶往下走,朝她行礼的是两位年轻弟子,被这石阶上的威压压得满头是汗,嘴上却闲不住,闲谈的声响老远便顺着风传入了伏令年的耳中。
伏令年点点头,三人错身而过。
“天啊,真的是伏师姐。”男弟子压低声音,兴奋地叫了一声:“她怎么会在此地。”
另一名女弟子则在关注另一件事情:“连她这种修为的修士,上下昆仑峰时都得走着来吗?”
“这是什么问题?”
“你不觉得好奇吗,伏师姐、许师兄,甚至是宗主,他们出入昆仑峰也要这样老老实实地走吗?”
“嘘,你小声点,可别让师姐听见了。”
“没事的,伏师姐人可好了。我们峰的文师兄曾落下暗疾,原本再不能修行,本已心如死灰,却受伏师姐鼓舞。后来,伏师姐竟还寻了一个隐世的神医,竟真将文师兄的暗疾治愈了。”
“当真?”
“那是自然,还有,我们峰的叶师姐也与伏师姐相熟。二人同在外门时,叶师姐还是伏师姐的‘师姐’呢。”
“伏师姐竟是外门出身?!”
“那是,传闻伏师姐虽未测出极佳的灵根,却在外门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日夜修行不断,还为此吐血,被连夜送至青叶峰救治……”
伏令年渐渐走远,将两位弟子的交谈声抛在了身后。
两人的话语倒是有趣。
曾几何时,伏令年也在思考着宗主究竟是如何上下昆仑峰的。
她也曾仰望着上方的阶梯,苦苦向上攀登。
那时,她还在艳羡他人的佩剑,如今却成了他人仰望的对象。
对了,那个问题,她已有了答案。
——不需要。
若是伏令年想,她也可以不徒步走这石阶。
但在今日,她想走走,再看看‘昨日’的风景。
五年前,万叶仙尊飞升。
四起的魔修暴动也因此减弱。
经过各宗高层修士决议,各宗紧密联合,开启了一场对被污染宗门的清剿。
百药谷,蓬莱门,丹鼎宗被逐个击破。合欢宗大部分‘弟子’提前逃往里渊。
伏令年亲自动手,杀了紫云真人,将昆仑宗内的卧底拔除。
再然后,便是艰难的重建恢复。对各个被侵蚀得面目全非的医丹修宗门,对那些虽被污染,却还尚存理智的被害者,对被战争破坏的人间,以及五行阵眼所在的五处街市。
五年的时间内,想要将这些事情做完是不可能的。
伏令年不断吞噬污染,时间却依旧不够。
远远不够。
伏令年回到遨月峰,踏入自己的小院。
虽她的选择很多,但生活贫苦得久了,物欲也变得没这么强了。小屋破是破了点,好歹也是住出了些感情,便未再搬走,只是添置了软座和能容她在上面翻滚的大床。
不过,精致的家具在屋子里显得有些大炮打蚊子的既视感。
伏令年这几年来也忙得脚不沾地,竟愣是没机会享受一下。
栖知年蛇形地盘在灵植间睡觉,伏令年没去打扰他休息。
将栖知年带回昆仑宗后,他便成为了神秘‘隐居丹修’,为伏令年吞噬污染作掩护。在普通修士眼中,那些恢复的修士都是被隐居丹修的医术治好的。
伏令年推开房门,向来冷清的房屋内却洒出暖暖的光华。
床头的烛火被点燃,屋内整洁,若不在意残破的墙壁和有些漏风的窗户,竟显出几分温馨。
伏令年并未感到惊讶,只是笑着望向坐在软座上的人。
“你的腿恢复的如何。”
裴知许面上绽放出柔和的笑意:“好多了,如今行走自如,御剑也不成问题。”
裴知许耗费修为,将污染限制在腿部,才使污染无法全然影响他的意志。
不过,如此多年以来的侵袭,想要让他的腿完全恢复,并不简单。
伏令年没有一次性将所有污染吞噬,而是分开,多次转移污染,以确保裴知许不会留下任何暗疾。
“今日,便是最后一回。”
伏令年说完后,敏锐地察觉到裴知许不自在地挺直了腰背,耳尖再度泛起红晕。
起初,伏令年对能力的掌控并不熟练,想要在不伤害他人的情况下转移污染,便需要较为亲密的接触。
不过,经过这五年,早便无需如此麻烦了。
“这么紧张做什么。”伏令年似笑非笑地看了裴知许一眼:“莫不是,会痛。”
裴知许眉心一跳,下意识道:“不痛…你…”他想说什么,伏令年却在此时凑到了他的面前,两人贴得很近,让裴知许的脑海中生出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画面。
不,不对,他在想什么呢?
此时,却听伏令年又道:“或者,你是害怕同我有接触。”
裴知许还未来得及回答,却听伏令年又道:“有些记不清了,我记忆混乱那几回,抱着我的人是谁呢?”
两人相视了一会,心跳似乎在此时凝结。
裴知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海中有沸水在翻腾,咕嘟咕嘟冒着气泡。
扑通,扑通。
又是这样。
伏令年在心中笑了一声。
她并非木头,也不是傻子。
如此多年来,不可能对彼此的情感一无所知。
两人没有血缘,却占据了对方生命中极大的部分。
他们不是血亲,却是无法分割的家人,是伏令年立足于这个世界的锚点之一。
但是,当这种朦胧的情感试图再进一步,却难如登天。
伏令年曾想过,若她与裴知许相遇时,他是惊才绝艳的少年,而非自己的师弟。亦或者,他是病弱美强惨,而非小师叔。伏令年是否会对他产生爱恋的情感。
也许会,也许不会,假设只是假设,却永远无法成立。
但,伏令年却知晓自己如今的情感。
他们对彼此,当真还只是师姐和师弟间的情感吗?
在见到少年持剑而立,护于她前方之时。在与他相拥,听见他呼唤着她的名字,祈求她不要伤害自身之时,她便从未产生过其余的情感吗?
分明是极其亲近之人,却由于种种不敢再踏前一步。
伏令年想,若她不主动去提,裴知许恐怕会一直与她保持着若有似无的距离。
因为他曾身负污染,因为他不敢逾矩。
若是她主动提起,未来…她会有怎样的未来?
她还能拥有,属于‘伏令年’的未来吗?
一个连自己未来都可能不存在的人。
何必…
伏令年的眼睫颤动,忽地露出一抹玩笑似的笑意:“好了,最后的污染也清除了。只是想转移你注意力,你瞧,不痛吧。只是一个玩…”说着,她直起身子,两人之间的距离缓缓拉远。
笑字还未出口,伏令年却忽觉腰间被猛然收紧。
她毫无防备,竟被这一拽之下半个身子都跌坐在裴知许怀里。
裴知许的身体比先前好了许多,不再是寒凉且没有温度的。
两人的距离一下被拉得很近,伏令年还是头一回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与他如此贴近。
此时此刻,她并非被污染所折磨,耳边也无杂乱的呓语。只有心脏跳动的声响,一下又一下的,牵动着伏令年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不害怕。”裴知许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扰一场美梦:“师姐…阿年?”
最后两个词咬得轻轻的,含糊不清。几乎要被掩盖在他加速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中。
脑海中似乎炸开了烟花,将她炸得有些分不清东西南北。
“你心跳好快。”
伏令年下意识道。
“吵到你了吗?”
裴知许似乎也在胡言乱语。
说完这句话后,两人竟是面面相觑了好半会,再被伏令年‘扑哧’一声轻笑打破。
“你方才唤我什么?”
从前,裴知许唤伏令年作师姐,有时,又会唤她二丫。那是友人与家人之间的称谓。后来,他会喊她小年,那是前辈对后辈的称谓。
伏令年看着裴知许,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微光,那是夜空的明月。
裴知许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耳尖的红晕蔓延到了脖颈。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阿年。”这一次,他叫得清晰而坚定。不借由他物之口,不在彼此神智不清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