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修士似乎对仙木与万物神有些了解,对此津津乐道,直到那位‘九大人’的身影显现,才小心住了嘴。
人与人之间由于利益纠葛产生的矛盾,很麻烦。
阿九不喜欢处理这些事情,通常,她都只负责动手。
可杜钟毓他们都不在这,近日里渊动荡,传闻魔族在进行一场与‘万物神降‘有关的祭祀,恐有动乱,许多修士都被调往里渊附近把守。
她情况特殊,不能离开。
因此,今日只有她能出面。
倒在地上的商贩们十分狼狈,方才血气上头时的怒火全消,只余下对小命是否得以保留的惶恐。
唯有那引起动乱的客人,却悠然自得地站在远处,让人很难不对他产生怀疑。
在阿九面无表情地注视下,‘客人’竟轻笑一声,伸手摘下面具。
与此同时,在四周围观的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发出尖叫,开始四散逃跑。
有人愣愣低头,却见胸膛上不知何时已被剑刃穿透。
在人群之中,阿九看到了有人陆续摘下面具。
露出一张张,与她相同的面孔。
或男或女,或老或少。
却无一例外地朝她露出微笑。
他们的嘴唇微动。
他们说着:
“叛徒。”
*
里渊之外。
一支修仙者小队悄无声息地穿行于这片贫瘠的大地之上。
即便此处距离里渊还有很远的距离,空间内却大半都是杂质般的稀薄灵气。生灵灭亡,万物枯萎。
魔族并非是什么团结的种族,彼此之间多有厮杀。或是为了领地,又或为了资源。天空红得仿佛是鲜血染成的,行走在如此天色之下,内心难免感到压抑。
此处为抵挡魔族的第一道防线,却并非要求他们在遭遇魔族时主动出击。修仙者小队要做的,是在察觉出魔族行动时即时撤退并传信。修仙者小队如今的目标是在目的地接应先前的小队,轮换修整。
目的地是一处荒芜的山谷,四周怪石嶙峋,枯木扭曲如鬼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在此处,他们见到的却并非是自己的同伴,而是一地血色,与一双双猩红的眼眸。
平日都形单影只,多是独自行动的魔族,如今却密密麻麻地聚集在此处,仿佛早已等候多时。简直宛若…一支魔族大军。
而在他们踏入此地之前,却一无所觉。
这意味着,在这魔族大军之中,至少有一位的实力远在他们之上。
绝望,沉默,死寂。
金丹自爆所产生的烟尘与血肉之中,一只沾染着血迹的飞鸽扑扇着双翅,飞往天际。
*
今日与往日似乎没什么不同,温季才常常待在木延街市的密室内修行,今日却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思来想去,温季才取出一块明镜子,敲了敲镜面。
他轻咳一声:“魔镜魔镜…”
这是杜钟毓的新发明,只需念出特定的话语,注入灵力激活阵法,便可用于远程实时通信。
话语是伏令年提的,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温季才照猫画虎,也不讲究。
镜面中有画面浮现,画面被分为三格,一格是温季才的面孔,另格则意味着有两方正在与他通信。
杜钟毓和高墨贤二人近日在修缮各个街市的阵法,两人一个拥有杜家传承,甚至能炼制灵器,另一人则出自符修世家。
杜钟毓朝着温季才招手,顺便让他看了看埋头苦写的高墨贤。
另一格画面中则是元苍梧,她一脸困惑。
从承言、晏扶摇和阿九都没有接通灵镜。
三人平日不接灵镜也不算异常,尤其是晏扶摇,十分高冷,潜心修炼,不算奇怪。
可不知怎么的,温季才就是觉得心中不安。
“你们近况如何?”想了想,温季才问道。
“无事。”元苍梧简明扼要。
杜钟毓和高墨贤则早就将灵镜放在一旁,背景音甚至还能听见锯东西的声响,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就在此时,又有一个画面挤了进来。
是从承言。
还未等温季才说些什么,便听从承言用极快的语气道:
“熔火街市外有些不对劲,我怀疑…”话音未落,却见灵镜画面闪动起来,所有画面随之熄灭。
温季才猛地起身,身影如风,闪身间便已至木延街市上空。
木延街市依旧熙攘,行人往来,商贩叫卖,一切如常。温季才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他感知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污染气息,几不可闻,却又的确存在。
就在此时,温季才忽感心尖微颤,分明不知缘由,视线却精准的落在了一处售卖豆花的小摊前。
有着亮眼白发,却明显是少女身形的人正坐在桌旁,在他望去的下一刻,她转过脑袋,朝他点了点头。
“二丫?”
温季才坐到了对面,忍不住伸手戳了戳。
是实体。
“不是投影。”伏令年摇摇头,似乎想笑,动作却有些不太自如。
那是她上一回醒来时,给温季才几人展现的新‘技能‘。
“二丫,从承言他们…”
“我知道,我‘看’到了。”
短暂的沉默,温季才有了一种预感,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啊,没味道…”伏令年喝完了桌上的最后一口豆花,轻声道:“我来这里,是想还你一样东西…”
*
里渊。
昭禄从混沌中惊醒,她下意识挣扎,却发觉自己四肢都被牢牢束缚着,体内的灵力分明存在,却难以施展。
她下意识呼唤自己的至亲之人:“熙瑕?哥哥!”
“真是感人的兄妹之情。”
身后有人抚掌,笑意中却透着毒蛇般的阴冷。
这声音,昭禄再熟悉不过。
是缔造她和熙瑕的‘父亲’,亦是管控着他们的合欢宗宗主。
与那些被污染逐渐渗透的宗门不同,合欢宗宗主天生便是魔族,瑰丽的面皮下是丑恶流脓的内核。
“在想着什么呢,阿、昭?”冰冷的指尖搭上昭禄的咽喉,轻柔地抚摸,却让昭禄几欲作呕。
“别碰我。”昭禄咬牙切齿:“我哥在哪里?!”
在她颈间游走的‘毒蛇‘骤然收紧,始作俑者却依旧笑着,声音温柔如水:“让我猜猜,你心里在想着‘仙木’交给你们的计划,还是…你在害怕,熙瑕做了什么?两条小鱼游啊游,想要逃脱,却忘记了大海将你们养育,你们终究…是污染的孩子啊。”
昭禄无法遏制的开始颤抖,这似乎让合欢宗宗主更加愉悦。
“可怜的小鱼,被狡猾的人类捞上了岸。和人类待在一起时,褪去鱼尾,装模做样。装得久了,却忘记——离了水的鱼,是会死的。”
“够了。”
合欢宗宗主的动作微顿,松开了扼住昭禄咽喉的手。
“我不是说过了,我们答应你们,不要再伤害她。”
这是熙瑕的嗓音。
“哥哥!”
“好了,阿昭。”熙瑕的声音平静,透着麻木:“你没发现吗,他们每一个人,包括阿九的污染,早就已经被去除了。只有我们…‘仙木’在骗我们,你还没发现吗。我们和阿九他们不同,我们是从污染中诞生的,根本不可能逃脱污染。”
“什么?可是…”
“不要说了!”熙瑕的声音骤然提高,打断了昭禄未尽的话语。
“对不起,阿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万物神’不可信,‘仙木’便可信吗?我一直觉得她很奇怪,现在看来,她早就被同化了。如今的争斗,只是两位‘神明’争夺地盘的斗争罢了。收集民族的信仰,将各个宗门掌控在手中,她与祂,又有何区别。如此,不如继续跟随‘万物神’的脚步。我们是祂的‘子嗣’,服从祂,我们会活下来的。”
昭禄并未再言,她垂下了头。
“啊…啊…真好。”合欢宗宗主像是看了一场出色的戏剧,摇头轻叹:“看见你们和好如初,我很高兴。那么,现在,便让我看看你的行动吧,熙瑕…嗯,这是你们给自己取的名字,夕霞,多好的名字。”
合欢宗宗主微微抬手,虚空之中竟生出裂隙,漆黑一片。
熙瑕越过昭禄,走向裂隙。
“熙瑕!”
“你留在这里,等我。”
他没有回头。
两人一前一后,迈入那裂隙当中,不见踪影。
昭禄闭上双眼。
裂隙的另一面,是一片混沌。
当踏入这里的一瞬,合欢宗宗主面色忽变。
他一把攥住熙瑕的手臂,却见他侧头,朝他露出一抹淡笑。
“你做了什么?你不要命了?!”
“我做了我应当做的事情。”
“你和昭禄,都会死。”
熙瑕却没有在意他的威胁,捂着被合欢宗宗主碾碎的左臂,依旧轻轻笑着:“我知道,她也知道。你们却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是万物的阴暗面,自以为将一切生灵掌控于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