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下,脸色灰暗将纸笔推到沈年手边。
“三娘写吧,等会将这链子给我解开,我怕疼……”他想了想,“投河怎么样,随着江水飘走,还不用三娘替我操办后事。”
“我现在和你说不通,人命金贵着呢,我才不要你的。”沈年到林闻溪面前蹲下给他解开镣子,“这事我慢慢和你说,这不安全先去收拾你的东西,跟我走。”
林闻溪问:“去哪?”
“先去罗大人府上挤挤吧,那里有护卫。”
“哦。”
林闻溪去翻他的衣裳细软,像是先前那段对话不存在一样,自然和沈年唠家常。
“三娘这两日去哪了,查案子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沈年觉得他翻脸比翻书还快,含糊应他:“没什么大事。”
之后不知不觉被林闻溪引着闲叙了不少家常。
将人安顿到罗府,沈年仍旧让白石看着林闻溪,那脚镣把他的脚踝磨掉了一圈皮,沈年看见不忍心再锁他。
之后林闻溪也少能见到沈年的面,他不知沈年在忙些什么,夜里她也不回来,次次跟小薇挤在一屋。
沈年这两日倒是有些明白了林闻溪所说的,自己要他死是什么意思了。
那十多个被关进狱中的总管,知道自己犯的是杀头大罪,而且还念着刘知夷会来解救她们,一个个嘴巴紧的很什么都不肯交代。
唯一还清醒能开口的证人就是清茸了。
清茸还没说什么,翠娘的男人就闹着不许清茸上堂作证。
他当着沈年一个外人的面就向清茸发难。
“出了那种事你还要去当着众人的面讲,你不怕唾沫星子淹死,我还要一张脸皮过日子呢。你若敢去,就先和你阿姐断亲,日后与我们别再有什么瓜葛。”
清茸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埋头听着男人的埋怨。
“既然已许了人家,就去找妻家给你做主,还回来寻你姐姐做什么,难不成要我们白养着你不成。”
清茸瑟缩的回道:“不是的,姐夫,我可以帮家里的忙。”
“你这一身的伤病,能帮什么忙,只能给我们添累赘!”
翠娘和男人发起火:“你要说到什么时候?清茸只有我这个姐姐了,我之前能养他,以后也能养。”
“养他?我和孩子跟着你过的是什么日子?”男人抱着孩子恸哭起来,“我们父子怎么就这么命苦……”
翠娘气的怒拍了下桌子,走过去和男人急头白脸的争吵起来。
一屋子鸡飞狗跳。
清茸没魂了一样从屋里飘到外面。
“沈娘子,你说像我这样的人还苟活再这世上,是不是太不该了?”
“不会的,你能活到现在说明老天在保佑你,何况还有你阿姐,你们好不容易才再见面不是吗?”
清茸蹲下埋着头,连哭声都不敢发出来惹人嫌,“可我觉得我不该回来,阿姐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家,我……是个外人了。”
这是别人的家事,沈年也没有插手的份,她踌躇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有用。
“作证的事罢了吧,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我可以作证。”
甲卫从屋顶上跳下来心疼的盯着清茸向沈年道。
沈年摇摇头,“你是霁王的亲卫,若现在把霁王扯进来,难保她不会鱼死网破,起兵弄的天下大乱。”
甲卫丧气的垂下头,俯身下去摸了摸清茸的头安慰。
清茸骂了她一句:“你滚开,别碰我。”
甲卫倔着按住他的胳膊,“你跟我走吧,这已经不是你的家了。”
清茸掉着眼泪,用指甲掐甲卫的手指,“还不是全都怪你,你怎么还不去死。”
“我死了,你怎么办。”
沈年好不容易插进一句话:“清茸,她说的也对,你现在呆在这也是成日吵个不停,不如你暂时跟她去客栈住。”
清茸也自知呆在这只会闹的家里鸡犬不宁,无奈还是同意了。
沈年回去见了林闻溪一面。
“你们林府里的人对你亲近吗?”
林闻溪愣了一下,“怎么突然回来问这个。”
沈年一股脑想知道答案:“亲还是不亲?”
“我和他们不熟。”
沈年:“……”
“那等你回去了有地方住吗?”
“不知道,我到沈府后就没再回去了。”
她和林闻溪和离后,他会不会也像清茸一样走到无家可归,无人可依的境地。
这个问题没能容沈年思考多久。
因为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
刘知夷死了。
死在郊外一座偏僻的寺庙里。
被人发现的时候他身上穿着一件红袍,下身赤裸着,倒在一张破烂的木塌上,当心插着一把刀,死不瞑目。
他竟然是个男人。
隐藏多年的辛秘被以一种惨烈的、近乎羞辱的姿态公之于众。
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奇事艳闻,但凡长了张嘴的谁能忍不住说道几句,在脑中编排一出大戏。
刘知夷被杀的案子不单在兰城,甚至在京中都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豪绅大族往往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同宗一姓内里关系再僵,外人看来也是同气连枝的一家人,哪有不被波及的道理。
从前无人敢贱脚踏贵地,现在刘宅大门前门庭若市,可谓算的上是一处观光宝地了。
虽自出了事刘宅便门户紧闭,除了飞禽走鸟没有别的活物进出,刘家的铺子也接二连三的关了门。
但兰城百姓还是乐此不疲,每日总免不了三四个人指着刘宅的牌匾,饶有兴致的给过路人讲上一番传奇。
从那日将阿久赶回去后,沈年就再也没见到过他了。
沈年没想到因为刘知夷的名声,阿久也被人捎带议论纷纷。
“刘家那个小公子时常在外抛头露面,坐在他家那铺子上常盯着人瞧,不知道是不是在恨赘思春……”
“可不是嘛,叔叔和侄儿……一脉相承也不一定。”
……
沈年心中胧着一层重重的负罪感,她无意中将阿久推向了泥潭。
人言可畏,沈年听闻刘家正在变卖地产以及古董瓷器这些东西准备举家搬迁了。
刘宅的马车是在半夜里出发的,沈年想和阿久道声歉,但看到他是被用担子抬着出来的,下身似乎动不了,她等了许久但没机会靠近。
人走了,她才走上前去。
蹲在地上捡起从阿久马车里扔出来的帕子。
她认得,是那日阿久用来包着那张婚书的帕子。
上面是一行血字。
“我不会放过你的,或许哪日我就会出现在你身边看着你。”
还有一张笑着的怪脸图案。
半夜里看的沈年汗毛倒立,慌张溜回了院子。
有刘知夷的这一桩命案做引子,堤坝贪腐之事终于被揭开,上达天听。
15
第15章
◎“知道是我的计还中。”◎
此案朝野上下哗然,陛下震怒,御笔亲点了几位钦差大员昼夜兼程赶赴兰城来督查此案,为此事连殿选都推迟了半月,河道上一切事务全等几位钦差到任后再议。
大事已定,二人又搬回了自家院子,沈年暂且没再提和离之事,成日关在柴房里画图,等她获了陛下的赏,得了钱帛后给林闻溪安置一间小宅,让他好歹有个安身立命的居所后再说不迟。
沈年两三日连轴转一会画图,一会在空间里用车床加工图纸,工程量太大所需用具数以千计,凭她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累的整个上身趴在桌案上的一堆纸里瘫着。
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林闻溪见状脚步急促的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近前来,轻推了下沈年。
“三娘,你这是怎么了?”
沈年双目无神,抬起头正对上林闻溪一双忧心的眼睛。
“有些乏了而已,你怎又过来了?”
林闻溪低眉顺眼,打量着沈年的脸色说话:“我看三娘整日劳累,煨了一碗红参鸡汤给三娘补气提神用。”
他说着小心翼翼的盛了一小碗自己先喝下,打消沈年的顾虑。
“有空想想你自己的事,不用你替我操这些心。”
沈年冷着脸并不受他的好意。
这两日沈年虽日日在家,但林闻溪见不着她的面,有几次他还没叩门,沈年听见他的脚步,隔着门就把他请了回去。
今日能相见不易,他怎会三言两语就被沈年堵回去。
他端着汤碗舀了一小勺喂到沈年嘴边。
“瞧三娘的乌眼青,我特意查的食谱三娘还是尝尝吧。”
“都说了不用。”
沈年不耐烦的向后仰了仰,不小心碰到他的上身,汤碗本就烫,林闻溪的手一抖,汤全数洒到了沈年画的图纸上,连着浸湿了好几张。
还溅到沈年脸上几滴,林闻溪忙拿出帕子帮她擦拭,她脸色头一次黑的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