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她一起回小院的还有二夫人送过来的头面首饰和衣裳布匹,都是她这些日子照顾陈宽的谢礼。
二夫人是礼部侍郎家的姑娘,为人和礼数一向挑不出错处,这些年来陈宽一直不娶,她作为二夫人掌府中馈也做得很能服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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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京城肆虐的这场天花完全被压制下来,已经是半年以后的事情了。
听说陈宽前几个月已经大好,君山院里伺候的人也陆续回来了。
染病的照月听说是没熬过去,人已经没了,秋月病好后还是回来伺候了。
心月运气好没被传染上,前两个月就开始按照以往的惯例,每隔十日就给柳眠送书来。
日子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可是柳眠心里知道,看似一样,实则终究是不一样了。
这日二夫人院里的云霞来传话,说是二夫人请柳眠过去说话。
柳眠由碧流帮着换了身青色的夏裳,打理了头发妆容,跟着云霞去二夫人院子。
二夫人的院子她倒是每年都会来上几回,这府里毕竟是二夫人管事,她每年来请几次安,也算全了礼数。
老太太倒是只有逢年过节能见上,她冷眼旁观,老太太约莫是不大喜欢她的。想来也是,陈宽为了她娘至今不娶,却还好心地照看了她十二年,任哪个当娘的,面对这种事情都宽不了心。
二夫人王氏出阁前是个大家闺秀,出阁后分明嫁了个二爷却一直掌着中馈,多年来也练就了一身本事,看起来是个秾纤合度的端庄贵妇人。
一见面就拉着柳眠的手是谢了又谢,又夸她那时候愿意挺身而出,顾全大局。
柳眠只像以前一样,垂着眸子偶尔应对几声,维持着自己沉默寡言的人设。
如此说了会儿话,王氏才道明这次请她来的用意:“想想你刚来时才那么点儿大,”说着比了比柳眠来府里时的身高,“如今也这样大了。”
嘴里这么感慨着,目光却在打量柳眠。
眼前低着头的姑娘一身轻薄的夏裳,纤腰不盈一握,身段婀娜,乌发如瀑,脖颈修长,脸上略施脂粉,却已经让人眼前一亮,着实称得上一句美貌。
府上年纪相仿的姑娘,不管是她的瑶娘还是三房的瑛娘,论相貌都是及不上的。
印象中她娘亲与她是有几分相像的,说句不敬的,有过如此美貌的未婚妻子,自是再难看上旁人,难怪大伯这么多年一直不肯娶妻。
回过神来,王氏拍拍柳眠的手背:“你既在咱们府里长大,便不是外人,如今到了这个年岁,也该给你相看一门亲事了。”
柳眠眼睫微颤,不动声色:“蒙陈伯父和府上收留多年,小女不胜感激,如今家无亲长,孤身一人,这件事情只怕还得劳烦二夫人操劳。”
见她如此明白事理,王氏心下暗暗点头:“放心,你总归是我们府上长大的姑娘,定给你选一门合适的好亲事。这个月十五府上要办诗会,届时会邀请各家公子姑娘们来府里聚会,你伯父有好几个学生也会来,到时你也一起来热闹一下。”
她既然发出邀请,柳眠自然不能驳了她的面子,于是作出一副羞涩模样,点头应下。
其实这种诗会一看就是给京城里达官显贵家的公子姑娘们相亲的,王氏特地点出陈宽有学生来参加,意思再明显不过,陈宽的学生就是可以为她牵线搭桥的目标对象。
再深想一层,她身份尴尬,又是陈宽照看的人,王氏会为她考虑这件事情,肯定也是陈宽授意的,他是男子不方便张罗,便让王氏出面。
至于他的那几个学生,自然就是他挑选出来适合她的对象。
如果原主还活着,嫁给他的学生确实是再好不过,有他帮着把关,人品总归信得过,有他这层关系在,嫁过去也不会受委屈,再合适也没有了。
可惜她是有任务在身的。
事情说完,王氏也不多留她,柳眠告了别就往外走,正要出门,迎面一个宝蓝色锦袍的年轻郎君大步进门,柳眠忙往斜后方撤了一步才没有撞上。
一打照面,柳眠便依稀认出这个相貌周正俊朗的郎君正是府上大公子陈枫,于是低头福了一礼,招呼一声“大公子”,见他愣愣地点点头,便仍由云霞引着回了小院。
殊不知在她走后,陈枫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追随着她的背影没有回神,直到被王氏喝止:“枫儿你过来。”
陈枫坐到王氏身边,还是有些心不在焉地琢磨那个美貌娘子究竟是谁。
王氏一眼看穿,横他:“你素来听话稳重,今日缘何如此?”
陈枫讪讪一笑,平复着胸腔里心跳,还是问:“母亲,刚刚那位姑娘是?”
王氏肃了面色:“小院里,你大伯照看的那位,这不是你可以肖想的人。”
“原来是她?”方才惊鸿一瞥再在心头滚上一遍,仍觉惊艳,但心里却知道以她的身份并非良配,“母亲把儿子当什么人了,儿子有分寸的。”
“你知道就好。本月十五府上诗会,你大伯会叫几个学生来此,就是专门为她相看的,到时候你陪一陪他们。对了,明日你嫣娘妹妹要来,你记得过来一趟,她今年已经及笄,我与你父亲已经通过信,诗会过后就去下聘。”
嫣娘是王氏娘家侄女,也是王家养出来的大家闺秀,早年就有意让两家亲上加亲,只等嫣娘及笄。
陈枫也知道王氏嫣娘会是自己未来的妻子,对这个知书达礼的表妹也是满意的,于是便应下王氏的嘱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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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山院。
陈宽定定地看着纸上列出来的那三个人名,这是他精心挑选出来,家世一般,尚未婚配,但人品学问都不错的年轻郎君,等着诗会上让柳眠相看。
他如今虽入了阁,但早年才名在外,应邀每月抽一天去城外的白云书院讲学,直到如今还在讲,书院里的学生都是尚未高中的年轻郎君。
家世一般,便不会太过介意她的身世。
人品过关,方为良配。
学问不错,日后有机会高中,他再帮一把,助他在官场站稳脚跟。
如此便可保她一世无虞。
“玥娘,如此可对得住你当初的托付?”他喃喃,思绪飘荡开来,目光渐渐失了焦距。
……
夜间再一次从梦里惊醒,陈宽只觉背后的衣衫一片湿濡,竟是被汗水浸湿了,抬手抹去额上汗珠,他再也没有睡意,索性掀被起身,负手走到窗口,开窗望向天上明月。
数月以来他已经不止一次发梦了,梦里,总是她在贴身照顾他,当年的玥娘和如今的柳眠,两张相似的面孔渐渐重合。
他忽然摇摇头,不一样的。
如今回想起来,痘症那会儿他虽然不曾清醒,但还是能感觉得到她是如何照顾他的,包括彻夜守着他,给他擦洗,甚至在最凶险的时候,给他喂汤药。
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到唇上,他猛地惊醒过来。
那时,确实是委屈了她的。
如今这般,替她选好合适的对象,让她自己来相看,选她喜欢的,保她一世安稳,该是最好的吧。
第72章 第七位儒雅阁老
72
陈府诗会的日子定在十五。
十一那日,柳眠领着碧流从距离小院最近的后门走出陈府。
客居陈府十二载,这是她头一次踏上陈府以外的地界儿。
并非府里禁止她外出,只因寄人篱下,又想尽量保持低调,便从未提起过此事,便是那端午、乞巧、元宵等盛大节庆,府里的少爷小姐们外出游玩,二夫人遣人来问,她也一直都是同样的回答,时日一长,也就不再来问了。
忆起昨日前往君山院告知陈宽她想到府外走走的事情,掩在薄纱下的唇角轻轻一翘。
昨日正是心月来院里送书的日子,闲谈时便聊起了十五诗会的事情。
心月一脸促狭,揶揄她:“姑娘的事情,阁老可上着心呢!知晓我与你关系亲厚,他前些日子还特地来问我以你的性子,会属意怎样的儿郎,”说着又忍不住笑了一回,“也难为阁老,朝堂的事情就够他劳神的了,还要为你操这份心。”
柳眠彼时不动声色,只稍稍露出些恍然神色:“二夫人前日寻我过去说了些话,却也是这事,听姐姐这样说来,陈伯父竟这般细致入微。”
心月抿嘴一笑:“可不是呢,这也是姑娘的福气。”
柳眠心思一转,顺势表示:“如此倒还真得亲自向陈伯父道谢才是。不知伯父平日几时回府,眼下过去合适么?”
心月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可巧,这时辰阁老也该回府了,我得回去了,正好与姑娘带路。”
于是柳眠就梳了妆,带了碧流,由心月引着再一次去了君山院。
心月估算得刚刚好,她们到时陈宽也回来没多久。
知她前来,便在前厅见她。
自打半年前柳眠照看完了陈宽离开君山院,这还是两人头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