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眠终于见到了如今的陈宽,虽只是匆匆一眼便低了头行礼,已足够她将陈宽打量个遍。
或许真是上天眷顾,那次出痘并未在他脸上留下丝毫痕迹,他一身家常的玄色儒衫,负手而立,英挺忠直,气质儒雅,下颌蓄了短须,更显持重。
见过礼后柳眠便直接道明了来意,一是感谢他和二夫人为自己的事情费心,再就是跟他说自从来了陈府自己就没出去过,往后嫁了人,得在外面过日子,想去外面看看。
对此陈宽自无不许,点到即止地关心了两句,唤来碧流她爹陈平,让他安排一下明日出府事宜。
柳眠忙道不用:“也不必劳烦陈大管事了,我身边的碧流往日也是时常在外走动的,由她引路便可。”
陈宽想想便点了头,在这京城地界,天子脚下,两个女眷出门等闲也出不了事,他回头再派人暗中保护,便万无一失了。
虽则如此,在柳眠离开君山院前仍叮嘱了她两句,又让碧流好生服侍,必要时亦可亮出陈府的名头。
以她的尴尬身份,陈宽做到这种地步已是仁至义尽,柳眠临走前也再次道了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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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不是头一次来这种古代世界了,京城的繁华还是令久居僻静的柳眠大开眼界。
随着碧流的指引,柳眠见识了这个时代的食肆、糕点铺子、首饰铺子,一路上还见到了不少街边摊子上的小玩意儿。
许久没有逛过街的柳眠战斗力非凡,在闹市上流连了大半日,碧流眼看着已经快要体力不支了。
原想着逛得尽兴了,便准备打道回府,打眼瞧见左前方一家名为“秋爽斋”的书肆,顿时勾起了柳眠的兴趣。
于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回头兴致勃勃招呼上碧流:“走,咱们进去看看。”
被陈宽书房里的书喂了多年,柳眠如今也称得上一句腹有诗书,眼下既然路过书斋,怎么都要进去看看才行。
一走进书斋,便能感觉到一种有别于街市的安静,客人们都在安静地选书,偶尔与身边人交流也是压低了声音的。
书斋里的客人大部分是书生打扮,也有人身边跟着书童小厮之流,柳眠带着碧流一进去,便成了书斋里唯二的女客。
特殊就容易引人注意。
柳眠能感觉到周围偶尔递过来的打量眼神,不过她只管专注在书架上选自己的书,并不与人有多余的交流。
慢慢翻阅过去,靠近柜台的一个书架引起了柳眠的兴趣。
根据书架旁边挂着的木椟介绍,这个书架上的书都是只此一本,且没有署名,若有人能猜出作者,便免费赠送,否则千金不换。这也是秋爽斋的一大特色。
看完介绍,柳眠将目光移到书架上。
这个书架不像其他书架那样摆满了书,而是每一层只放了两本,一共六本,都被精心收在书盒里面,光看名字都是些诗集、游记、随笔一类,看不出明显的指向性。
柳面自忖也算饱读诗书,便来了兴致,随手拿起第二层架子上的一本《涉蹊诗集》翻看起来。
诗集写得还确实有水平,一手大气的碑体隶书,风格像是出自隐士手笔,透着一股大开大合的稚拙感,柳眠回忆了一下,往日读过的书里面并没能给她带来什么头绪。
于是放下这本诗集,又拿起旁边的《八方游记》,翻看了几页内容别样精彩,但作者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接连试了两本都猜不出,柳眠几乎对自己产生了质疑,转念一想这并不是她的问题,而是陈宽书房里收录的书不够,她读书的来源只有那一处,陈宽没有收集,她自然无从知晓。
虽则如此,她还是不死心地拿起了第一层架子上的一本随笔。
这本随笔名字也够潦草的,就只是“随笔”二字,中规中矩的馆阁体,大部分有志于科举的学子都能写出来。
但是翻开书册一瞧,却让柳眠的目光顿时明亮起来。
这手铁画银钩的遒劲字体她眼熟啊,心月拿过来的那些书册上面,偶尔便会出现这种字体的批注。
按理说他的字体特色如此鲜明,应当有人能认出来才是。
或许,是此书才放在架上没多久?又或许……柳眠翻回封面看了看,他在外展露更多的还是这一手中规中矩的馆阁体,以至于无人识得他旁的字体?
无论如何,既然认得出来,这本书就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于是拿着书册去寻掌柜。
掌柜一看她手里的书,忙笑问:“姑娘可是来猜书的?哟,这书可不好猜呀,放在架上已两年有余,姑娘当真知晓?”
柳眠颔首,招了招手让掌柜附耳过来,轻轻说了一个名字。
掌柜一听,眼神闪烁,面色也凝重起来:“这位可不得了呀。其实不瞒姑娘,这作者究竟是谁连我也不知,姑娘稍待,正好今日东家来了,我这就去与东家确认过,若姑娘说对了,这书便是姑娘的了!”
说完便匆匆往书斋后头寻东家去了。
第73章 第七位儒雅阁老
73
秋爽斋作为书斋,不愧是个风雅所在,前面的临街铺面卖书,后面的院子有山有水有亭,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都看得出是精心养护过的,相映成趣,错落有致。
可见此间东家亦是个附庸风雅的典范。
掌柜穿过池间连廊,直奔池水中央的水榭而去。
这水榭朝向连廊的方向挂了一块牌子,上书“杨波亭”,四面垂落着白色纱幔,随风摇曳,隐约可见亭中两位对弈的雅士。
掌柜行至亭外阶下止步,躬身唤道:“东家,书斋里又有人来猜书了。”
“哦?”里头传出一道微带笑意的声音,“此次又猜的是哪位?”
掌柜如实禀报:“便是您前两年拿来的那本《随笔》,有位姑娘猜测作者是当今陈阁老。”
里头一时没了言语,片刻后才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伯恕兄啊伯恕兄,多少文人雅士在你那本《随笔》面前铩羽而归,如今一语中的的竟是位姑娘,当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如何?可要请进来一见?”
恰有清风吹拂起亭边纱幔,那中年文士模样的东家对面坐着的那位对弈之人,赫然便是陈宽本人。
此时连廊上又有人走来,如果柳面在这儿,便能认出此人正是碧流她爹陈平。
陈平匆匆而来,在*掌柜身边止步,唤了声“阁老”,听见陈宽招呼他进去,便直入亭中,朝东家一拱手算是见礼,随后俯身在陈宽耳边说了句话。
陈宽听后,夹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后行云流水地落在棋盘上,顿时棋局胜负便明朗起来。
东家吹胡子瞪眼,拍着大腿直呼棋差一招。
陈宽反倒替他记着书斋的“生意”,开口便是一语双关:“愿赌服输?”
东家广袖一扬,将手里的棋子扔回盒,瞪眼:“这是自然!”随后挥手让掌柜回去,“那位姑娘猜测是对的,那本《随笔》是她的了。”
掌柜一走,东家才露出一副心疼的表情,又忍不住好奇打探:“伯恕兄,你可是已经知晓那姑娘的身份?”
陈宽只笑而不语,任东家再三旁敲侧击,仍然不肯透露一点口风。
前头秋爽斋里,柳眠在掌柜敬佩且好奇的目光中顺利拿下了陈宽的《随笔》,带着碧流满意而归。
日子转眼就到了十五,陈府诗会当日。
柳眠谨记这日是自己“相亲”的日子,梳妆的时候特意上了点心。
经过碧流巧手挽出来的发髻,配上早前二夫人送来的翠玉头面,颊边留出两缕发丝作为点缀,面部淡淡施一层脂粉,再穿上一身浅蓝色流云纹的褙子,衬得整个人体态婀娜,风流灵秀。
梳妆完毕,全程服侍柳眠装扮的碧流都看呆了,她家姑娘也太好看了,此次诗会必能觅得如意郎君!
诗会这日并非陈宽的休沐日,他还是一早就去宫里了,因是年轻人的活动,老太太推说体力不济,也没有露面儿。
迎来送往都是二夫人王氏和三太太乔氏妯娌在操持,大姑娘陈瑶和二姑娘陈瑛跟在母亲身边帮衬,其中大姑娘已经与长宁侯府世子定亲,表现得一派落落大方,陈瑛是今日相看的主角之一,面如敷粉俏丽可人。
柳眠安静地跟在陈府两位姑娘后面,对于周围各家贵女打量的眼神恍若未闻。
总归陈宽已经有安排了,她得耐心一些。
男客那边是大公子陈枫和二公子陈桦接待的,一开始还是男女客分开各自游园,渐渐的便融合到一起了,怎么说也是一个圈子里长大的公子贵女,就算没见过面也听说过。
诗会只是个名头,让这些世家循规圈子里的年轻男女找个机会见面才是主要目的。
柳眠虽静静地跟在陈府姑娘后面,不多说一句话,奈何品貌太过出色,还是明里暗里引来不少年轻公子的打量。
陈枫除了要和陈桦一起待客,还有王氏私下里交代他的,接待好陈宽请过来的那三个白云书院学生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