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宽并没有思量多久就同意了,不过要求她装扮成他的书童,到了书院也要恪守书童本分,不许露馅儿。
柳眠一口答应下来,发动屋里的丫鬟们一起赶工,一晚上就做成一件合身的书童装束。
翌日柳眠破天荒起得比陈宽还早,装扮好以后在陈宽面前转了个圈,展示自己整个造型。
没想到陈宽竟然没有立刻表达认可,凝住她思量片刻,真诚给出建议:“脸太白了。”
柳眠觑他,捧着脸就凑到他跟前:“就不兴人家是小白脸儿啊!”
陈宽莞尔,摸摸她带了方巾的发顶:“淘气,哪儿学的这些不当言辞。”
柳眠皱皱鼻子,哼道:“书中自有颜如玉!”
不过她还是从善如流,去梳妆台前用眉笔的颜色晕染开,把一张白皙娇嫩的脸蛋儿抹黑了两个度。
这下终于得到陈宽的认可。
原本陈宽去白云书院都是骑马去的,这次为了照顾柳眠,改为坐马车。
他们的马车一出发,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就有个小丫鬟匆匆去了小王氏的院子。
柳眠乔装打扮跟着陈宽出门的事情,并没有刻意隐瞒院子里伺候的人。
陈宽每月一次去白云书院讲学大家也都知道,只要有心,细想就能明白柳眠今日这番打扮出门是为何。
好巧不巧,供职翰林院的陈枫近日正在白云书院领着一帮学子校书,有日子没回府了。
小王氏那里一得到柳眠在这时候乔装前往白云书院的消息,心头大惊。
她原本再过一个月就该生了,如今肚腹已经大的离谱,这一惊之下顿觉不好,捧着颤颤巍巍的肚腹痛呼起来。
这一下老太太和王氏都给惊动了,稳婆是早就养在府里的,过来一看,断定是早产。
这还了得,王氏马上派人快马加鞭去白云书院请陈枫回来。
前往白云书院通知陈枫的人快马还超过了陈宽和柳眠的马车,不过因为那人速度太快,马车里的人并没有注意到。
他们直到白云书院门口下车时,才撞见匆匆从书院里出来的陈枫。
陈宽见状便招呼陈枫过来问话:“枫儿,何事如此慌张?”
陈枫起先没有注意到柳眠,神色不掩焦急:“下人方才来报信,说是嫣娘早产,让侄儿即刻回府。”
陈宽眉心微蹙:“方才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早产了。罢了,既然如此,你还是速速回府吧。”
陈枫应下,正要走,抬头一瞥却瞥见站在陈宽身后有些眼熟的书童,电光火石之间,他认出了这个书童便是乔装改扮后的柳眠,一时大脑空空怔忪片刻。
柳眠垂了眸子只作不知。
陈宽两声清咳将陈枫唤醒:“还耽搁什么,不赶紧回府!”
陈枫如梦初醒,翻身上马逃也似的策马狂奔而去,唯留下一路飞扬的尘土。
第80章 第七位儒雅阁老
80
送走陈枫,陈宽朝柳眠微微颔首,带头拾级而上走进书院。
白云书院他是常来常往的,头些年刚来讲学时,每回过来院长总会在书院门口等候迎他进去,如此礼数难免繁琐,后来他便特地交代院长不必来迎。
进了白云书院大门后,沿着左侧的小路走了半柱香时间,便来到陈宽讲学的书斋。
书斋里面学子都已就位,端端正正坐着,见陈宽来了便一齐起身行礼,口称:“见过陈夫子。”
陈宽摆摆手让他们落座,随后开始讲学。
柳眠作为“书童”,尽职尽责做好端茶倒水、磨墨铺纸等一应事项,忙完便坐在角落里看他讲学。
思及学子们方才称他“陈夫子”,柳眠心下甚觉有趣。
见过居家的他,穿官服入宫的他,外出闲游的他,甚至,闺房的他,这还是柳眠头一次见到讲学的他。
他一袭儒衫长袍,端坐于案前,手不握卷侃侃而谈,目光时而扫过堂下数十名学子,声音沉稳有力,内容鞭辟入里,叫人不觉沉浸其中。
讲到兴处,也会起身踱到学子身边提问一二,学子的回答令他满意则轻抚下颌短须,颔首致意,若是不满意,亦会勉励一二,令学子不至于羞愧难当,若遇学子提问,则引经据典娓娓道来。
听他讲学简直是一种享受,柳眠托腮听讲,渐渐入迷,不觉已至酉时。
离开时学子们自发相送至书院门口,一路上不放过任何提问的机会,陈宽被学子们紧紧簇拥着,倒把柳眠给挤到外围去了。
直到进入马车,待车身缓缓启程,她才再度依偎至陈宽身旁。
“夫君今日好生神气,眠儿坐在旁边都听入迷了。”她不吝夸赞,一副迷妹的样子瞧住陈宽,仿佛他在她心里就是最棒的。
陈宽捉住她手握在掌心,轻捏两下,摇头失笑:“又在作怪。”
柳眠一手指天赶紧澄清:“天地良心,眠儿都是肺腑之言!”一脸的认真坦荡倒叫陈宽心口发热。
他顺从心意将人拥入怀里,满意地察觉她在自己胸口蹭了蹭,胸口愈发热意涌动。
他处在这个位置上,老夫少妻固然算得一桩美谈,但她的身份终究为人诟病,往常几乎没有把柄的他,这两年因着这桩婚事,没少被政敌往御史台递条子。
可那又如何,只要她愿意在他怀里展颜,他亦无惧。
细细想来,唯有她的心意,是他唯一的顾虑。
他到底比她多活二十载岁月,有些东西她想不到,他却不免要多在意几分。
如今时日还短,她尚未过了这新鲜劲,自然认为他千好万好,等到十几二十年过去呢?届时她尚是风华正茂的好年岁,他却已经垂垂老矣,长年累月伴在他这么个老头子身边,她难道就永远不会厌烦?
他能给她常人难以企及的身份和地位,也能给她足够安逸的生活,却偏偏无法给她长久的陪伴。
正因为如此,他才无法不在意枫儿偶尔没掩住的那一点点异样;正因为如此,他时常也会扪心自问,娶她这个决定,会不会做得过于草率了?
“夫君?夫君?”
柳眠的两声呼唤将陈宽唤得回了神。
纵使思绪万千,他面色依然如常,低头看她:“怎么?”
柳眠目光清澈,反问回去:“是我该问夫君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难事?”说完仿佛又觉得自己这话过于天真,“真是,哪有什么事能难倒夫君,任何难题到了夫君手里自然能够迎刃而解。”
陈宽闷闷地笑了下,随后将她搂得更紧:“你呀你,为夫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柳眠对他这话背后那些千回百转的复杂心绪恍若未闻,挣开他的怀抱飞速往他唇上啄了一口。
“什么怎么办呀,自然是好好宠着了,否则夫君还想怎的?”尾音上扬,满是计谋得逞的得意与狡黠,像根羽毛般撩人心绪。
此刻虽然是在马车之内,到底还在外头,马车外不时传来行人车马声和街市的喧闹,总不算全然私密之地。
陈宽素来是个端方持重的性子,可面对她这么大胆外放的表达方式,他心中纵有千般规矩教条,亦不忍对她过多苛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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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摇摇晃晃驶进陈府。
府里灯火通明,都在等小王氏那儿的消息。
小王氏可是一早就发动了,眼下天儿都黑了,还没生下来,可见生孩子是个多么磨人的事情。
两人先回到君山院梳洗。
用罢晚食,陈宽照旧去了书房。
虽然小王氏肚子里的孩子是这府里的第一个小辈,也还劳动不到他当伯祖父的亲自去守候。
柳眠则不然,带了碧流匆匆赶去小王氏那儿。
天色已晚,老太太撑不住,下午就已经被劝着回去等消息了,乔氏陪在老太太身边。
王氏、陈枫还有听闻消息特地赶回来的陈瑶一直等在产房外。
柳眠到时产房里小王氏的呼痛声时断时续,听着已是累得狠了,中气不足。
陈枫焦急地在产房门口踱步,王氏和陈瑶坐在一边陪着。
见她过来,兄妹俩不忘与她见礼,被她摆摆手制止。
走到王氏身边,先是安慰了她两句,也不忘轻声与她解释:“白日里跟着夫君出门了,来的迟了些。弟妹放心,侄儿媳妇素来身体康健,今次定然母子平安。”
柳眠如今毕竟是长辈,不来也没什么,来了反而是情分,听她这样说,王氏反而还要谢谢她。
于是就这么陪着,一陪就陪到了深夜,孩子还是没出来,倒是里面的血水一盆一盆往外端。
王氏毕竟生养过两个孩子,此时便镇定地安慰众人:“妇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别急。”
注意到柳眠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还劝她回去休息。
柳眠想着自己在这里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也就从善如流,由陈瑶陪着送出院子,带碧流返回君山院。
直到翌日卯时,才传来消息,说是小王氏生了个小少爷,虽然是早产,好在母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