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员稀稀拉拉的排成两列,她照例站在尾端,直到值班护士开始汇报交班内容,都没能看到席承宇。
所有的心理斗争都成了枉然,心里又是释然又是失落。
汇报病史的声音成了一串没有意义的音符,从她的左耳钻进,又原封不动地从右耳滑出。
“今天是六月最后一天了,明天我就光荣地结束了老总这个身份了,”周砥伸了一个懒腰,拍了拍云依斐的肩,“多亏有你,小云,下个月还要一起并肩作战噢!”
云依斐愣了愣,快速地眨眼,点了点头,原来已经一个月了,时间过得好快。
她抿了抿唇,走到电脑桌前,状似无意地回头问他:“欸,怎么今天没看到席老师?”
“老席今天替主任门诊。”
“噢。”
这也就意味着,她今天一整天都不会见到他。
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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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是七月的第一天,泌尿外科的人员又壮大了一些。云依斐偷偷打量着一张陌生的面孔,猜测他大概是周砥口中出去进修的那个医生。
她的旁边站着一个短发女生,个子不高。领口系了一个黄色格子的蝴蝶结,穿着一双白色蕾丝小腿袜,白大褂中间还能看到一小截黄色格纹的短裙和白皙的大腿。
“老师你好,”女生的声音又细又轻,“我是实习生姚袅,我来这里一个月。”
医学实习生,一般是指本科大五在读生,通过一年时间,在各科室的轮转对临床有一个大致的了解,通常来说,都是菜鸟。他们一般大四期末考结束就会被塞进各个医院,然后开始漫长的实习生涯,对了,值得一提的是,没有暑假。
云依斐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人,“杨漫,新人。”
杨漫是七月的住院总医师。
“老王,来来,”周砥拉着刚进修回来的医生走到云依斐跟前,“我们组的规培生,介绍你认识一下。”
于是办公室里的医生分为了三拨,一拨是杨漫在对新人交代工作安排,一拨是周砥他们三人,剩下的一拨围着讨论疗休养的安排。
“可以换人吗?”王荣的声音划破细碎的交谈声,响亮又干脆,“我更倾向于男生跟组。”
周砥看看他,又看看云依斐,为难地说:“她都已经跟了一个月了,而且你别看她是女生,她很厉害的。”
办公室其他的交谈都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王荣。
“我不喜欢和女生做手术,她们总是矫情又娇气,做什么都不行,”王荣无视周遭的注视,带着一意孤行的优越感指了指陈最,“让他来我们组。”
陈最看看他,看看她,又看看席承宇,不明白炮火怎么就莫名其妙向着他了。
徐菲今天门诊,说得上话的人不在,云依斐独自一人承受着他莫须有的指责。她蹙着眉,端起虚心赐教的模样,问:“这位老师,你凭什么说女生矫情又娇气呢?”
“难道不是吗?从生理上来说,女生就不适合当外科医生。”
“呵,”她轻蔑一笑,翻了一个白眼,“这位老师,我也不愿意和你一个组,普通男人总是这样傲慢无礼且自以为是。”
“你这个……”
“好了,”席承宇走到她的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对她温柔一笑以做安抚,随即抬头看着王荣,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冷冽,“云依斐来我们组,有她在我们组是我们的荣幸。”
王荣没有细想他的言下之意,只知道自己目的已经达成,也不去追究她的牙尖嘴利,他带上了一些可以称为和蔼的面具,大发慈悲地指了指姚袅,装腔作势地说:“让你们带两个女生也不公平,那个女生让徐菲来带好了。”
姚袅诧异地指了指自己,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连连摆手,实诚地说:“谢谢老师,但我矫情又娇气,我还是留在这组好了。”
声音依旧又细又软,可面上的表情坚定地向是要入伍。
“贴脸开大,牛逼啊。”周砥在云依斐身边小声嘀咕。
看不出来,这个小姑娘看着文文弱弱,怼人的功夫倒是在上乘,云依斐差点就想鼓掌了。
“真的,老师,”偏偏姚袅还不自知,认真地看着王荣,“我很会哭,你肯定受不了的。”
“……行。”王荣有气没处撒,指了指她,最后又点着陈最,“你过来。”
陈最只能苦笑着走到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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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统一战线让云依斐几乎忘记了尴尬,她跟在席承宇的身边,大大咧咧地说:“席老师,好久不见。”
席承宇轻轻笑了一下,快得几乎没人察觉,然后淡淡点头,越过她对杨漫招手,“杨漫,6床今天出院,12床的出院小结再修改一下……”
他没有看她。
心头的酸楚竟然比刚才被人刻意刁难还要多,密密麻麻地遍及全身,云依斐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看着他的背影,鼻头酸涩。
“席老师……”
第23章
“请稍等。”他微微颔首,抬眼时敛起温柔,眼神很淡,言语也带着克制又礼貌的疏远。
云依斐怔愣点头,一时无措。她早已不记得他最初冷淡的模样,原来是这样的吗
“你要说什么?”席承宇的眼底划过一丝心疼,恨不得立刻抛掉伪装。
可是不行,她的男朋友给他提了一个醒,不明事实的人会散播谣言,而谣言轻而易举就能就摧毁一个人。
“那我呢?”
“你和以前一样,从收病人开始。”
“好的。”
七月的第一个星期就这么波澜不惊的过去了。
云依斐和席承宇恢复了最普通的点头之交,他身为她的带教老师,见面的次数却比上个月更少。除了不可避免的手术时间,另外时间想要找到他几乎不可能。
而这时,云依斐就无比讨厌自己的和他的默契,一场手术下来,几乎称得上毫无有效沟通。
她也想过要不要刻意跟不上他的节奏,可是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就被否决了。
“这挺好的,至少我不用再担心他特殊的温柔会让我想入非非。”云依斐用勺子搅拌拿铁,啄了一口,抿去了唇上的泡沫,挤出一个笑容。
“你的意思是,那个男的他有老婆,却还是像你释放暧昧的信号?”蒋牧语皱着眉,提炼出重点。
“不是,应该是我误解了,他可能只是对我能力的欣赏与肯定,”她说得很慢,但不坚定,“只是我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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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蒋牧语的约会拖延了近半个月,终于在七月的第一个周六如愿会面。
云依斐今天的打扮称得上盛装,全套妆容,蓝色吊带长裙点缀着零星红色蔷薇花,明媚阳光。
有如今日的天色一样,万里无云。
小区门口停着一辆紫色的帕拉梅拉,车窗降了一半,露出半张带着琥珀色墨镜的脸,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着她向前,云依斐没有迟疑地走到她面前,弯腰问:“蒋牧语?”
蒋牧语摘下墨镜,果然露出了同视频里一模一样,甚至更加精致的面容,她扬唇一笑,“我就知道是你,斐宝,快上车。”
接着蒋牧语便带着她越过了大半个城市,来到了目的地。
汽车弯进白鹤村之后,只剩下了一条不太宽的沥青路,道路两边种着整齐的高大乔木,阳光透过罅隙,形成一个个亮眼的光斑,行驶了没几分钟,眼前的乔木就被一片无际的麦穗海取代。
“到了,下车吧。”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好漂亮!”云依斐走下车,左看右看,张开双臂,猛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我哥的朋友是这家农家乐的老板,他和我说的。”
说完,漆红色的大门打开,走出来一个身形壮硕的男人,他的眼睛很细长,笑起来就只剩下了两条缝,“小语来了,今晚住这里吗?”
“嗯,麻烦泉哥了,”她点点头,走向墙角,“自行车接我用用。”
“随便用,当自己家一样就行。”泉哥挥了挥手,大气地说。
自行车筐里,三脚架磕着水杯叮当作响,蒋牧语回头望了望后座的云依斐,她正伸手去够路边探出头的沉甸甸的麦穗,草帽被风吹得向后翻飞,露出一张红彤彤的脸蛋。
“当心摔下去!”蒋牧语话音未落,云依斐已经揪下了几颗青麦,轻咬麦壳,乳白色的浆汁染在了唇边,麦浆的清甜混着草腥味,是这里特有的味道。
车轮碾过田埂时惊起一片云雀,云依斐拍了拍她的肩膀,惊呼道:“前面竟然还有店?”
“那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云雀关。”胡桃木色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写着白色的字,云依斐轻声念着,推门而入。
淡淡的咖啡香混着麦穗的味道扑鼻而来,一扇木窗向上打开着,窗外是一望无垠的麦穗,微风拂过,绿色的麦子便掀起一阵海浪。窗边有一颗歪脖子树,墨绿色的树冠从翠绿色的麦浪里斜刺出来,枝干上鼓着一个树瘤,像只守望多年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