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庸神色晦暗不明,望着底下形单影只的大女儿,只觉得这些年对梅小娘的确宠溺过度。
眼下最重要是解决婚约大事,毕竟官家也是看在他治理江南一带水患有功才没怪罪,可赵公府又哪里是他能得罪的起。
思来想去,总觉得是一个头来两个大。
大娘子眉眼冷冷从桂小娘脸上扫过,视线落到身着单薄的林栀身上,“栀儿,可是没有月钱置冬衣穿?”
林栀微微俯身作辑,“回大娘子的话,有的,只是想着冬衣贵重,女儿不怕冷,总是里衣多穿些便好吧。”
大娘子点点头算是应下,一旁的林庸发话了,“栀儿,我记得你原是同你二妹妹年岁一般大?”
“禀父亲大人,女儿今年十七,同棠儿妹妹一般大。”林庸点点头,心里缺忽地向被猫挠似的。
林栀是他同原妻育的第一个孩子,想起那时初为人父的错愕与欣喜,又为大女儿不是男身感到遗憾。
恍然记得那日将她抱在怀里,还未见她娘最后一面就升了官,心里原是忌讳的,找来道士相看,说这孩子刑命相克,才冷落至今。
可林庸也许忘吧,自己自诩的文人风骨总是看不上此等怪力乱神之事。
转念一想二女儿如今绝食消瘦模样,心下一横,叹道,“栀儿,你可愿替你妹妹嫁于赵琰?”
林庸话一出口,满堂众人皆是惊诧,只有林栀心里如释重负。
她恍若有种得偿所愿的释然。
她上前一步跪拜,先是拜了林庸,再是大娘子,连同桂小娘与后赶来的梅小娘一同拜了。
林庸见着她这般懂事,也是想上前拉一拉她叙叙温情的。
可是林栀身上一股子凛然倒是叫他缩了手,原是对不住她,何来温情可叙?于是又坐了下来,抬手唤来林棠。
“还不快拜谢你大姐姐。”
林棠也是瘦怕得不行,整个人缩缩然然,俨然一副失了心神模样。
林栀故作心疼地上前拉住她的手,言语温柔,“棠姐儿别怕,姐姐定是替你在赵家活出名堂,妹妹可要好好的。”说着,还忙不迭用手拭了拭眼角几滴做戏的泪。
梅小娘愤恨睨了两眼,这病秧子是当众点她呢,可转念一想着她要替棠姐儿嫁去赵公府,她心里瞬间气不打一处。
早知道当年就把她跟她娘一道毒死,可事已至此,梅小娘心里再愤恨也是于事无补。
她上前一步将林栀握着林棠的手不动声色拉开,“栀儿,你同你你数来要好,小娘怎好烦耐你做这般错事...”
“不若你住到我们静怡轩来,帮我多劝劝她,小娘自是少不了你的。”说着,她将腕上的冰透翡翠套进林栀腕间。
林栀心下泛冷,这镯子...是她娘身前的旧物,怎会落到她手中。
两人看似亲昵地站在,却都各怀心思。
梅林赌林栀一定心动。
这病秧子虽说平日见的不多,却能在年年少食少衣的处境里活下来,可见其本事。
尤其是翠屏刚才回来将事情禀明后,她愈发觉得这些年当真是仔细想小巧了她。
她心里盘算着不能真让她替嫁去赵公府,更得想个招儿把这病秧子打发了,出神间,林栀一向乖觉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
竟带了几分考究的深意。
梅林不知道,她在心里细细盘算把人编排个遍,可谁又未曾从未编排她呢。
林栀心冷发笑,面上却神色如旧。
她笃定梅小娘断不会轻易同意她替林棠出嫁,忙不迭跪下啜泣。
她本就生得柔美,又是常年病着,林庸心里忽地烦闷,朝梅小娘十分生冷地吼。
“若不是她,家里还有半个姐儿拿去替棠姐儿挡着?你不感谢栀儿大度,还将这层关系笼了利益画了钱财,我看你这些年愈发没规矩了,你别在我面前装,若是真心疼她,她会穿得这般轻薄?!”
林庸越说越气,大娘子却眼角沾笑,“梅小娘想必是太忙吧,主君忘了这些时日我们本就是下江南去拜访赵国公,她或许是忙着准备棠姐儿的嫁妆这才忘了吧。”
经大娘子一提点,林庸面若寒霜。
从前为着内宅掌家之事没少费心神,想着带大娘子出去让心爱的女人耍耍威风倒也是好的,没成想他竟是好心办了坏事。
“梅娘,你明日还是将管家对牌交还大娘子吧。”言罢,他十分心寒地走出正厅,留下一众各怀心思的女人。
林栀早已见怪不怪,这样勾心斗角的深宅大院她是一刻也不想待,她隐姓埋名委曲求全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刻。
她要所有人看着她离开,她要她们记得此刻,因为那招兵书上赫赫有名的官渡之战①,曹相公借着乌巢烧粮草的用计,唤釜底抽薪。
①官渡之战,出自《三十六计》第十九计。
第2章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赵公府也是热闹得不行。
“先头不是说送妹妹,如今换了姐姐,这林家是不是太不把我们国公府放眼里了!”
说话的是赵琰的弟弟赵祁。
两人年龄相差不大,却完全是两个极端。
赵琰自幼沉稳沉稳,跟着赵国公能文能武。
在朝堂之上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赵祁却不一样了,想到这里,坐上位的老国公愤懑地睨了小儿子一眼。
十分无奈地摇摇头。
官家赐婚乃满门光耀,今日若不是他收到消息早早闭了房门,只怕是十只手也捂不住他这小儿子的大嘴巴。
可想到婚事,在战场上驰骋半生的老国公也犯了难。
若不是当初林庸在他孤立无援之时出谋献计,哪会儿有官家为他林家女儿指腹为婚的事。
本也应下想着先将老二送出去替他哥分担些,没曾想这婚却是指给老大。
思来想去,他同夫人都觉着这婚事不妥,可无奈是官家赐婚,只盼那姑娘能温婉娴淑,持家有道的好。
可今晨老二从坊间收来消息,二老一听,原是打算戎装面圣也要将这桩婚事推下的。
“父亲母亲,无妨。”
说话的是赵琰,他刚下朝回来,一路上也算听人细细分说了这事儿,现下心里也是有三分定数。
今晨官家特许他休沐半月,美其名曰让他修养生息,实则却是想看林赵两家对此事的态度,也难怪新帝继位总是闹事繁多。
这婚嫁之事可大可小,眼下世道也还算太平,没必要为的个女人闹出什么幺蛾子出来。
况且,赵琰眸色深了深,他娶妻也并未非要心悦之人,对于另一半的期望,或许他同天下大多普通男儿是一样的。
赵国公心里忧心儿子,也不全然是为了林棠换成林栀之事,赵周李王如今也算是他们江南赵氏一家独大,可树大总是容易招风。
他本思量着想替孩子们寻门平亲低调了事,却没想官家竟将林氏许了过来。
虽他们祖荫不及四大家显赫,却也是实打实的当朝新贵商贾大户,现下看来,只恐官家不曾有别的用意罢。
“大哥,我听闻那林栀就是个病秧子,她这样的姑娘如何能当得起咱们这家
且不说我心中未来嫂嫂该是如何,可大哥你心下想想,那种从小养在闺阁大院的姐儿,能是什么有大家风范的,我还听说她幼时就没了娘...”
赵祁只自顾自地将听到有关林栀所有的不好想了出来,他是什么货色他清楚,但他不能让大哥也跟着犯了难,只眼巴巴地望着,倒像是林栀要嫁于他似的。
“官家已准了我休沐,我打算明日便往林家去,爹娘可有什么要同替林相公大娘子带的不成?”
两二老叹了叹气,看样子,大儿子对这门婚事算是认了,罢了。
他本就是心怀天下的人,哪里轮得到他们来替他操心这些家长里短罢,只盼着新媳妇能温顺贤良,也当是全了他这份家国天下的心罢。
赵琰带着聘礼文书往上京赶,路程不算远,他却行得慢。
一来是从旁人口中打听不出林栀喜好,二来是林家对此事也并未表现得热情,想来是内
宅出了那样的事,也赶不上这一来二去事事都连着,于是半日的路程他行了两日,总是难得休沐,也当是一路游山玩水罢。
赵琰游到一处便小酌畅饮番,正饮酒赏景时,远远瞥见两姑娘从远处跑来。
先头那个穿着一袭红衣十分明艳,身上的锦绣处处绢着鸳鸯戏水,看样子,像是逃婚。
赵琰被这想法唬了一跳,也不怪他这么想,林栀确实是自己带着嫁妆逃出来的。
一路上遇上林家追赶的人,东躲西藏不说,还得防着流氓强盗什的,实在劳心劳力。
“小姐,要我说,主君同大娘子此时一定恨极你了,你一个姐儿上赶着嫁人,只怕到时候林家赵两家都记恨你呢。”
她何尝不知呢,两家隔得并不算远,快些也就半日路程,不过是为了全天下文人墨客的风骨这么叫,实则不过是城里城外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