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作轻松，风轻云淡的表面下是她不愿让人打扰的心绪万千，偏在这时，窗外的风声鹤唳，无尽灰暗的苍穹下，似有人在哭泣。
耶律没想她会这样问，他看了看金干，真诚地应声，“是。”
他与赵琰虽各侍其主，但想到三年前那件事，他心中仍对他十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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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耶律在围猎场捕得一只黑熊，匈奴王被他百无一失的箭术折服，也是凭借这匹黑熊，耶律赢得了匈奴王信任。
彼时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毛头小子，对于匈奴一族的野心稍无了解，只知道族人是草原上的狼，而他则是整个狼群中最年轻的将士。
直到匈奴王要他拿起刀剑，他才明白自己成了一枚棋，族人熊熊燃烧的野心又岂能是他所选择，一步步走到将军的位置，他也渐渐忘了自己生在草原的初心。
他想要战争，他要赢。
直到被最信任的下属用箭刺穿膝盖，他才明白这一路走来早已物是人非说不尽，可那日，分明也是宋人打了败战的日子。
“箭上有毒。”
耶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要说毒药，他们金匈族是没办法解的。
草原上的气候干燥，不少药材稀缺不说，不少普通药材连生长环境都难寻，匈奴王想攻下大宋，也有部分其中原因。
只是他没想到会死在自己人手里，可想到面前男子说的箭上有毒药，他实在想不出刺杀他的人从哪里得的。
草原上风声唳唳，远处不少营帐传来士兵吃肉谈笑声，耶律本想趁夜摸敌情，却没想被反将一军，赵琰见他长相不似宋人，心里也隐有了几分判断。
“你不是宋人。”面前的男子嗓音笃信，言语间带着几分从容，耶律也大致猜出他的身份，心中一紧。
他可以死在任何地方，却唯独没想过狼狈不堪地倒在敌方军营，只是既然双方都认出了彼此的身份，他也索性不装了。
“赵将军，前日一战，你们宋军骁勇无畏，耶律算是见识了镇国将军的风采，只是不知今后，还有机会再与你对战吗。”
赵琰眸色从他脸上淡淡扫过，“倒是没想到赫赫威名的耶律将军这么年轻。”说着，赵琰将从包里取出的丹药递到他面前，“耶律将军，久仰大名。”
思绪回转，赵琰看着面前的林栀忽地开口道，“公子，赵将军可还活着？”
林栀眸光一怔，面前这个男子看起来并不是宋朝人，可他对赵琰，似有种钦佩欣赏在。
像是想到什么，林栀应，“不知二位是...”
面对她的试探，耶律显得很真诚，“公子不必担心，我二人是谁并不重要，但眼下我二人听闻赵将军身死，这些年与他交锋数次，自然不会相信他是被那流寇所杀。”
林栀心中隐隐有忌，难道这是匈奴国的将军，可...为何他听到的消息是赵琰是被流寇所杀，难道...不是死于匈奴人手中吗。
可他为何这般在意赵琰的生死，难道...“公子，赵将军虽与我各侍其主，但他救过我一条命，赵将军，是君子。”
林栀心中微动，这还是她第一次从男人口中了解他，对方，还是他的宿敌。
很难形容此时的心情，想到他离开时手里还拿着给她买的兔子灯，心口隐隐作痛。
“将军可相信，他真的死了？”
耶律摇头，“赵将军一身功夫，便是我从小在草原练武射箭也不如他...赵将军，是我见过最值得尊敬的人。”
林栀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没想到第一次了解他的英明是在他的敌人口中，可能让身为宿敌的一方对他赞誉有加，可见他真如她从坊间打听的那般。
举世无双赵将军。
见对方对赵琰是真心敬佩，林栀不再遮掩自己心里的想法，她迎上耶律探究的目光，言语真诚恳切。
“将军，他是被流寇与匈奴一道...”
耶律猛地拍桌，“这怎么可能！”
“我们的人根本进不来大宋，你们京中是谁这么传的！我看是有人想杀他然后栽脏给我们吧！”
“是呀将军，咱们的人身形高大，别说是入城关了，便是这种荒僻的县乡也是我们请了加急的通关文书才进的呀！”
林栀点了点头，想到双方了解的口径不一，心里又重新燃起小小希冀，将军...或许没死对吗。
只要还有可能，只要还有希望，她就相信他还活着，她宁愿这是个阴谋或计划，只要他还活着，只要她还能再见到他。
耶律听着金干的发言，原本生气的脸也跟着冷静下来，“是的。”
他端起桌上的水碗饮了口水，“多谢公子。”
耶律起身正欲走，林栀却叫住了他，“将军可愿与我一道去寻赵将军。”
耶律浓眉紧拧，要知道两人国界有别，他此番前来已算私心，可想到天下刚正不阿的人被人陷害，他攥紧拳头。
金干站他身边不断摇头，“将军，咱们此番出来殿下已不悦，这...”
耶律冷冷道，“人生在世，我堂堂一将军为何不能按自己心意活，”他转身，朝林栀抱拳行礼，“既如此，耶律愿与公子一道还赵将军清白。”
林栀眸中涌上雾气，想到原来这世间还有人愿意为他豁出一切，她心底动容却又坚定。
世道不公又如何，只要她愿意，没人能从她心里带走他，不管他是生是死，她一定要找到他。
她要走他走过的路，做他做过的事。
她想告诉他，她愿意陪他做这一切。
林栀把耶律扶起来，此刻已经全然忘了自己是女子的身份。
耶律像是想到什么，目光落在林栀身上打量了番，只是有一事他想不明白，这位公子...为何也这般崇敬赵将军。
他风姿翩翩看起来像读书人，按照部落里对宋人的了解，大宋将文武是分开的，他一介读书科举的人，如何对赵将军的死因有这般执念，难道...
他喜欢男的？
林栀当然不知道耶律心里的心思，他站在窗边紧紧盯着外面黑压压的一片，似有什么隐匿在这层层黑云浓雾之中。
“公子，你为何对赵将军如此在意？”
“难不成公子是...”
林栀眉心一滞，难道...她女扮男装被看出来了？不可能吧，若是这将军眼力见这么好，便是从进门的时候就认出来了，按照他豪爽火爆的性子，想必早就问他了。
这会儿才问她为什么这么在意将军的死因，难道...
“公子难道喜欢赵将军？”
别看这小公子长得芝兰玉树的，可他注意到这公子的神情总是会因这赵将军变化，这很不像寻常男子间的情意，尤其，是刚才不经意瞥见的他眼里的雾气。
若说没有私情，他是肯定不相信的，可他要是喜欢男的...
按照现在的局势，他该怎么办？万一这清瘦公子喜欢上他怎么办？
金干站在两人旁边，不知怎的，他对屋子现下的氛围感到有些奇怪，将军...为何紧紧盯着站在窗边那位公子打量。
将军从前，也没有这么喜欢看男人啊。
注意到身后一道热切的目光，林栀朝身后看去，对于刚才耶律提出的问题她不知该作何回答。
按照现在她男子装扮的身份，她肯定不能回答自己喜欢，可若是应了不喜欢，好像也确实违心。
索性她干脆不回答，直接逃避他的提问，这是她一贯用在他身上的，只是没想到，今日居然用在了他宿敌身上。
对于林栀的逃避，耶律自然的将他喜欢赵琰这事连在一起，草原上大家性子豪爽，对于这等断袖之好的事，他们也是十分理解。
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不管男人还是女人，想到这里，耶律忽然觉得很有趣了，他朝身边的也金干招了招手，“你过来，去外面将咱们带来的行李取过来。”
“今晚，咱们就先谁在这里。”
林栀唇角一滞，这将军倒是不客气，先是把自己当喜欢同性喜欢的，现在又是要跟她住一起，看来他是真的不怕自己转移目标啊。
算了算了，她本就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从前又不是没跟男子一道打过地铺，况且现在是坐下来同他一道商议两人之后该如何行事，毕竟按照他跟他身边人的长相，估计他们想低调都难。
金干走后，老旧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耶律将裤襟一掀准备瞧瞧自己腿上前几日的伤口，却猛地把林栀吓了一跳。
“嗯...”
林栀猛地转身，原本白净的脸上已涌上一层红晕，“公子这般害怕做什么，我只是掀了裤子想看看前些日受伤的地方..”
林栀反应过来，连忙为自己刚才的不怀好意感到恼羞，听到耶律说伤口，林栀眼里闪过光亮。
“受伤了，可有包扎处理过？”
耶律摆了摆手笑，“我一介武夫，哪有这么娇弱，只是想当年，遇上赵将军那会，我也是受着伤。”
林栀觉得这个将军十分重情义，想到自己方才的冒失，决心替他看一看这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