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鹤楼刺杀一事很快在京中传开,不少周遭的店家挂了闭店休整的牌子,只有个别胆大的,依然还照旧做着生意。
温良生便是那胆子大的其中之一。
有商无类,对于朝廷这两年针对商户试行的各项政策,他也摸出其中一二。
士农工商,当官员吏部没有银钱时,这最低等的商民便是能用作其中转圜各项的棋子,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太后如今,竟也对户部这块儿肥羊起了心思。
正出神间,两个带着帷帽的姑娘进了他的店,“掌柜的,店里可有三元蛊这药引?”
温良生回过神,瞧着面前行色匆匆的两人,颇有些惊讶,“三元蛊耐毒虫之首,虽是研磨后制成粉末,其药性也是十分凶猛。”
“二位若是需要,我去替二位取来,只是这东西不比寻常,还望二位告知是用作何事。”
其中一位个头稍高的姑娘脾气不大好,“放肆,太...”
“住嘴!”
其中另一个上前,指着他身后的药材柜说,“只要掌柜的将东西取来,我们告诉你便是。”
说完,她朝身边性子急的姑娘做噤声示意,温良生余光瞥见两人举止怪异,心下隐隐有了推断。
他取了三元蛊,却不见两人身影。
而另一边宅心堂的林栀,却收到赵琰战死的消息。
豆子颤抖着嗓音,“娘..娘子——将军赶回辽地的路上被流寇埋伏,没想到...那流寇竟是匈奴扮的,将军...被一刀刺穿了胸脯落了云颠山的崖..”
林栀手中的银针掉落,她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你...你说什么...”
豆子心里也难受,娘子是将军身前最放不下的人,见她瞬间丢了魂魄般,他颓然跪在地上。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死了...
他可是堂堂威名的镇国大将军!百战无败绩的赵琰,他怎么可能会死!
他还让她等他回家,她好不容易决定要爱她,怎么能...怎么能...
林栀眼角的泪如断线的珍珠般往下掉,原本清丽的脸上也因悲痛过度而惨白,“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骗我,他怎么会死!他怎么能死!”
他们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她...还没嫁给他...她还有好多话没告诉他...他怎么能,怎么会...
豆子神色黯然,他跪在林栀面前泣不成声,“娘子,我作何骗你,那匈奴流寇在山里找了整整三日,可...尸骨无存...”
“我也去寻了...”后面的话,他已不忍,“娘子请节哀,这事儿...我还没禀告老将军与夫人。”
林栀起身,强忍着哭腔与眼泪,她决定要去云巅山看看,“豆子,带我去云巅山!”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没亲眼见到他尸骨,她决不相信他就这样离开了。
或许是心里还抱有期待,她总觉得他还在,于是擦了眼角的泪,只身一人往云巅山的方向去。
她去马棚租快马,只随身带了一点盘缠便要出门,温良生却拦住她,“栀儿,我听闻...”
林栀眼里透着坚决,“温大哥,不管将军生死如何,我...”
“永远是赵家媳。”
温良生眼中愕然,从前她最害怕被身份拘缚,他了解她,也知道她总是事事都有自己的想法,可如今...为了那样一个将生命拴在刀尖的男人,他忍不住伸手拦住她。
“栀儿,你可晓得云巅山常年流寇盗贼作乱,你一个女孩子如何...”
林栀直视温良生,眸光坚如磐石,“温大哥,我意已决,若不能亲眼看见将军的尸首,我余生难安。”她略带哭腔的嗓音不大,却透着赴死的坚决。
可心爱多年的姑娘他又如何真的见她去赴死,他收回拦住的手,“栀栀,你且等我片刻,我陪你一道去。”
林栀摇头,“良生大哥,我知道你的心意,可你知道我的心思,若是此行让你也跟着受累,我...”
她如何安心赴死。
小蝶她们也知道了这件事,纷纷吵嚷着要跟她一起,林栀笑了笑,决绝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温柔,“你们这群傻丫头,我本来就没有被人跟着服侍的习惯,况且...”
“咱们宅心堂还得靠你们呢。”
说完,她将房门紧紧合上,转身消失在浓浓夜色中。
云颠山是大宋西南边界的一处匪山,常年被不少战败流寇霸占,这几年也逐渐成为官家的一块心病。
按照他回辽江的路线,云巅山并非最佳,她心底存了疑,千思百虑也想不出来他为何要从云巅山经过。
若是朝中局势有变,他应该走最近的安州一路向北,可云巅山与安州完全背道而驰,他为何要只身前往。
她披上黑衣,将长发束冠,好在从前扮过几次男子模样,把佩刀系在腰间,也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模样。
她忽地鼻尖一酸,她的将军,如何不算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可如今他尸骨冷冷栖在荒山野岭,她抿了抿唇,忍住快落下的泪。
从汴京往云巅山所在的沧州要一日时间,若是遇上恶劣天气,少说也要两日,林栀把要交代的一一写下,又在客栈里找了个送信的小厮送到宅心堂去。
生前写身后事总煽情,她本就下定决心,这种让人多留眼泪却于事无补的事,她不想再让她那三个傻丫头同她一起承受。
送信的小厮得了袋银子,原本困苦的面色高兴极了,他壮了胆往递信的林栀脸上瞧去,只觉得这位面生又面熟的公子实在...俊俏过头。
“这封信你替我送去林庸林大人手里,事成之后,他自会给你打赏的。”
小厮连忙点头,虽不认识林大人,却也晓得林家是汴京出了名的商贾大户,林大人又入了仕,想必这写信小哥也与他们沾着几分关系。
连一个亲戚都富裕至此,若是这封信送到林大人心坎上,指不定他日后就不需要在这穷乡困苦的客栈里做事,想到这里,小厮清灰的脸上已神采奕奕。
“公子
放心,我郭某虽不甚苦力却对林大人的才名颇有了解,如今能借着送信的机会一睹大人风采再好不过,只是...”
林栀看出他眼中的贪婪,咬了牙从包里摸出几吊碎银放在桌上,“你且放宽心的去,林家断不会让你白跑一趟。”
“得嘞。”
送信小厮收捡一阵便出发,林栀借着昏黄的烛光摊开地图,这才发现她一路疾驰已到了椒县。
也难怪这里看起来荒芜,椒县地处山崖,地势险峻且凶兽颇多,椒县的知府却并不了解民生之苦,安于现状不说,还大力发展养殖畜牧。
也不怪这小小的客栈在这附近已算得上最好,她去马棚喂了马后,转身上了客间。
只是在她身上不远处,紧紧跟着两个神色各异的男人...
第52章
“耶律将军,刚才那男子看起来像是是汉人,咱们不妨去找他去打听一下消息。”
耶律点头,他也不信那位骁勇善战的镇国大将军真的死了。
林栀上了二楼,推开房门,一股破旧的沉木味与灰尘是铺面而来,她举着微弱的烛光眯眼瞧着屋子里的环境,只见席面一处四方宽的硬板床就占据了这间屋子一大半。
床上粗布简陋,挨着床的右边是扇窗户,桌上放着油灯,旁边放了两张长椅。
林栀心里忍不住发呛,可眼下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再换客栈,于是从包里翻出几张油纸张铺上,正准备关门,迎面出现一个男人。
男人留着曲卷的胡须,杏仁眼高鼻梁,脸盘宽大且颧骨突出,一看就不像是汉人的长相。
男人也没想到面前的“公子”长得十分清秀,一双冰冷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忙不迭叫他有些害怕。
耶律站在他身后,瞧着他有些害怕,淡淡地对林栀说道,“公子抱歉,打扰,我们看你是从汴京的方向而来,想跟你打听个人。”
“不知公子可否行个方便。”
林栀浅浅嗯了声,既然要维持男装,就必须得让人相信她不是女儿身,且若是能帮人一个忙,一路上说不定也能多个朋友结识。
她将耶律和他的随从请进屋,嗓音浅浅道,“屋子简陋,恐有怠慢,还望公子莫嫌弃。”
耶律摆手,嗓音颇豪,“是我与金干叨扰在前,这是我们一点心意,公子请收下。”
在他们族人部落,有事相求都会给对方备心意,汉人有句话不是叫“礼尚往来”,他觉得很贴切。
耶律也不管林栀是否真的收下,只是考究的眼色从进屋就一直落在她身上。
这位公子看起来风姿卓然,言语间不疾不徐很是淡然。
虽这些年他一直没机会再去大宋,但对于宋人的风骨和气度他一向欣赏,只是想到那人...耶律深邃的眸光沉了沉。
“不知公子可知道赵琰将军的消息。”
林栀端着水碗的手一滞,她强压下心里的波涛汹涌,转身将水碗放在耶律面前,“你认识大将军?”
提起赵琰,林栀只觉心底发酸,他的样子仿佛沾了潮湿雾气的阴雨绵绵,旁人若是不提及还好,可当周围出现与他有关的一切,她就像处在冬末春始第三个季节里被雾笼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