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断断续续说出这话，语气却带着轻蔑。
耶律眉心轻拧，拔刀的手在接收林栀视线的瞬间，按了下来。
林栀翻身下马，从衣袖摸出几个药瓶。
先前在林家，她跟着女先生学了不少医术，母亲留下的典籍也帮助她精进医术，这些年，她装病扮弱却未伤及自身。
就是靠这份医术。
恰巧先头林家有位结巴的管家，而她无事做来练手的丹药，也在无形中帮了自己。
想到这，林栀唇角拈笑，“大哥不信是自然，可...”
“你别无选择。”
她朝牵马的耶律看去，薄唇微动，后者却无声地点头。
下一刻，他从腰间拔出长剑时，周围忽然狂风大作。
林栀站在风中，却从未觉察自己如此强大充满力量。
阵阵大风挟着不少沙尘凶猛扑来，山间的树枝发出“嘎吱”的声音，几个山贼举着刀的手忍不住缩了缩。
比起人祸，他们这一行更怕天灾。
为首的山贼头子看着天色，知道今日是不宜见血了。
他做山贼这些年，深知想要长久，就得有敬畏。
这份敬畏不是对人，而是对天地。
今日刚出山就遇上变天，他心里没着落，可又十分不甘。
这三人光是看装扮也能瞧出富贵。
这几月行情不好，好容易遇上次大的，却没想触到山神怒火。
他狰狞的面上闪过一丝狠辣，想到如此这般便收手，实在不像他山老五的作风。
他心中一横，管他劳什子的山神众怒，他山老五想做的事，何时需要征求谁的同意？
第58章
几个啰啰瞧山老五眼色愈发阴鸷,几人交换一阵眼神后，将手中放下的刀剑又重新举起。
林栀挑眉，看来这山老五是不打算相信她。
“也是,与其说是你不相信我,倒不如说大哥你从未想过治好这病。”
山老五眉峰一转,狐疑的视线紧紧落在林栀那张胸有成竹的脸上,忽然生出几分动容。
成为四处作恶的山贼前,他也曾是一介良民。
家中有良田，父母亦健在，若不是当年他好心救下路边几个奄奄一息的流浪汉，他又怎会染上这莫名的语疾。
想到这里，山老五眸色闪过几分伤身。
林栀捕捉到他眼底的情绪变化,开口道：“其实这并非什么恶疾，是大哥你从未想过能治好这病罢了。”
“医者治病,可这心病却是要看个人...”
“够了！”
山老五怒吼,惊得他跟前那几个小喽啰身体一震,他们从没见过老大这般生气,几人迅速互换眼色,连忙往后退。
被人当中戳穿,山老五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何况戳穿他的,还是个女子。
盯着林栀的眼色逐渐发狠,想到五年前那个与他有婚约在先却在得知他患疾便被背信弃义的女子,他愈发生气。
女人都没一个好东西！想着，他举着刀就往林栀面前奔去，耶律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身后一道沉稳熟悉的嗓音惊住。
“住手！”
林栀也愣住了,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栀栀。”
这个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声音，是她日思夜想的人。
眼泪瞬间汹涌，她猛地转过身，迎上他含笑带泪的眸。
是谁同她说过，若这世间有真情，是男子含笑带泪的眸。
“栀栀，我来晚了。”
“阿琰。”
她再也顾不得现下如何，只一头扎进他怀里。
爱人的怀抱，是这世间第三种良药。
他怀抱带着熟悉令人安心的气息，她将头深埋在他胸膛，她紧紧环住他，仿若下一瞬他就会从眼前消失。
像是想到什么，她抬眸静静凝着赵琰那双温润如玉的眉眼，她忽地笑了。
赵琰抬手替她轻抚泪眼，迎上她粲然晶亮的眸子，他忽地想起几个月前在雪山颠遇见那一身红衣的姑娘。
他也跟着不自觉笑起来。
万物无声，他们相拥而来，暴风雨前的潮风吹起两人的衣袖与长发，却在这一刻，让人无端想起被岁月定格的某对神话故事里的痴男怨女。
“栀栀，这些时日让你担心了。”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让人动容，哪怕是好容易止住眼泪汹涌的这一刻，她还是忍不住鼻尖酸涩。
该怎么形容她这些时日的心境与种种波折呢。
该如何同他讲自己这些日子也有在好好生活呢。
她大抵是想不起要从何表明了，可想到他真的差点离开她，她又忍不住埋怨，埋怨他为何要瞒着她，为何要让她担心...
赵琰见林栀不出声，只恐她是生气了，他用低沉喑哑的嗓音柔声轻哄，温柔的如同暴雨之后朦胧皎白的弦月。
“栀栀，你恼我怨我都好，可你...”
“不能不要我。”
林栀眼底的潮湿瞬间浓化如弥，她实在想不到一介镇国大将军竟也会说出这般如孩童稚气的话。
更想不到的是...
她竟丝毫不觉得别扭，甚
至...还有些可爱。
“噗...”
林栀忍不住笑出声，跟着她一道笑出声的，还有耶律。
“赵兄，竟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你...”
听出这熟悉的口音，赵琰才依依不舍将视线从林栀脸上移开，在目光定格到耶律脸上时，他却莫名黑了脸。
耶律被他盯得有些莫名其妙，视线落到林栀脸上，很快明白赵琰突然的黑脸是什么意思。
他轻笑声，朝赵琰身后的林栀道，“没想到林兄竟是有家室的人。”
耶律这声打趣将林栀吓了一跳，跟着一道变了脸色的，自然还有赵琰。
他本就十分不快，对于两人忽然变现的亲昵，还有那声极暧昧的“林兄”，似乎在向他昭示，除了他以外，他们还有别的故事。
林栀也是满脸震惊地看着耶律，而同样跟着一起震惊的，还有耶律身后的金干。
他从小跟在将军身边，从未见将军对阿妈以外的女人有过笑颜，今日林公子摇身一变，他还险些担心将军是否会生气。
却是没想到，他竟从将军眼里看到柔情...
自古成王败寇总是孤独，何况眼下江山未定，他又怎能见未来的西原之主爱上一位中原女子。
于是金干壮胆轻咳，“将军，既然赵琰将军还活着，咱们是否即刻启程回到西原？”
耶律唇边的笑意凝住，视线从林栀身上移开，随即落到金干身上隐晦不明。
赵琰显然也感受到这份微妙，他将林栀护在身后，浅言，“耶兄一路相护吾妻，有劳了。”
不等耶律回应，赵琰单膝跪地朝他深深行了一礼。
金干惊得连连后退，却只有耶律明白赵琰这一礼究竟在谢什么。
-
三月后，天下初定，百废待兴。
西原匈奴的王上移主，而那位赫赫瞩目的新王，正是那位骁勇善战的耶律大将军。
邕王登基，毅王一党余孽无一幸免，而这权谋场上的血雨腥风，仿若一场春雨般来势汹汹，退却时却是那样悄无声息。
而林栀得知这些消息时，已在林宅候着她的新郎官了。
“小姐今日这般好看，小蝶真是高兴...”小蝶跟着一道经历一遭生死却还是性情不改，只是往日从不见她落泪的，今日却一反常态。
茯苓眸光温柔地凝着铜镜里的林栀，从梳妆台上取了皇后特赐的五尾凤钗，“小蝶这是长大了，小姐你瞧，今日这妆面配上皇后娘娘赏赐的钗子真是好看呢。”
琳琅见小蝶哭，也是忍不住鼻头一酸。
“虽说咱们将军是这男人堆里顶好的，可我总觉着小姐今日出阁，却还是便宜了他。”
林栀本还有些紧怯的心被琳琅一席话吸引，她忍不住好奇，“琳琅，为何你觉得...”
小蝶没好气地娇嗔，“小姐，你如今这副模样可倒真是应了那句俗语呢！”
几人面面相觑，竟想不到小蝶如今还这般有学士起来。
“哦？”三人不约而同，小蝶略带哭腔的鼻音轻哼，“小姐你真是...”
“还没嫁出去的女儿便已泼水了！”
三人捧腹大笑，林栀眉眼温柔望着小蝶，她先是轻叹，随后起身站在三人面前。
茯苓眼里忽地浸染上雾气，琳琅同小蝶还不明所以。
“这些日子，谢谢你们一直在我身边。”
这样幸福到不真实的日子，她从前全然不敢奢望。
对情爱、对情意，她全然不敢完全托付，可这一路走来，她身边始终有她们相伴，哪怕最后是赴死的决然，她们也从未想过要将她弃之不顾。
这份情意，早已超越小姐同丫鬟之间的仆从情意，谁能想到呢，她林栀这一生能遇到几位这般真心相待的人。
“今日是我的大婚之日，也没什么能给你们的，这是我早就替你们备好的身契与嫁妆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