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当她于晨光熹微中,推门入院,看见那明暗相交处立着一个白色身影时,还恍然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那身影听得动静,转过身来,正是风清扬。
“呀,清扬,你怎么这么早?”柳依依惊叹。
风清扬抚了抚额角,一脸苦涩。
“他这不是早,是根本没睡。”顾芷忽然掀窗出声,趴在窗台上,语带玩味。
“怎么,又做噩梦了?”柳依依睁大了眼。
风清扬摇摇头:“没有,就是睡不着,来这院里走走。”
“你还有心事?”柳依依不由发问。
“并无。”
“那你是昨日睡多了?”
“咳,咳,或许吧。”
“那你这会儿还不困吗?不如去补觉?”
“我日常少眠,倒习惯了。只是不知怎得,昨夜虽有倦意,却始终不得而眠,不同以往,甚是奇怪。”风清扬垂头苦笑。
“都别瞎猜啦,他这呀,都是因为那长眠香。”顾芷突然嬉笑出声。
“长眠香?”两人均看向那窗下的俏脸。
“你可知我那香为何叫作‘长眠’?”顾芷一脸故作玄虚。
“不就是取了‘长眠不醒’的意思吗?你都说过了。”柳依依撇嘴。
“不不,还有另一层意思。”顾芷嘴角一弯,笑得意味深长,“长眠既然不醒,醒了自然无法长眠。”
呔,敢情这香还有副作用!
柳依依急得跺了脚:“你怎么不早说?那他便一直不能睡了吗?不睡觉,也是会死人的!”
“早说,难道你就不给他用了?”顾芷不答反问。
柳依依拧眉深思。用了就睡不着,不用就不吃不喝,这好像怎么着都不对。
她在这处左右为难,那人却在窗下捂嘴偷笑。
她恍然大悟,遥指惊呼:“这香是你制的,你肯定有办法,快说!”
“放心,不会一直不能睡。那香燃了一寸,会让人多睡一个时辰,代价却是三日不能安眠。前夜,我点了三寸,不过再如此八日,便自然好了。”顾芷抚掌轻言。
“所以,我昨日晚起,是因此香?”风清扬皱眉发问。
顾芷点头。
风清扬舒展了眉头,安下心来,似是只为求证他并不是惫懒,而是因为药性。
可柳依依却是跳了脚:“九天不睡觉,就是大罗神仙,也受不了啊。”
第36章 搬家你要搬走?
顾芷对柳依依的惊慌失措不为所动。
“哎呀,他这症状会每日减轻,每日能约莫多眯个一刻钟,不会死人的。若真有事,这不还有我嘛。”她若无其事道。
柳依依见对方并无丝毫悔意,不由有些气急,拔高了声调:“你若早说,最多只燃一寸,不就好了?”
“谁让你那夜磨磨蹭蹭,他又连梦三场。这事你若怪我,可有些不讲理。”顾芷见她态度不善,收了笑脸,转过身去。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
风清扬冲柳依依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
“不过是少睡些,不妨事的。这比病发之痛,好过多了。”风清扬走至柳依依身侧,轻言道。
柳依依心中一酸,垮了双肩,磨蹭着走到垂花门口。正要出门,却又突然想起顾芷一向吃软不吃硬,忙倏然换上一脸甜笑,回了身,小跑着到了东厢房的窗下,猫着腰,仰着脸,无比谄媚。
“好姐姐,我错了。我刚刚不是怪你,我只是一时嘴快,说话不过脑。你别跟我这粗人一般见识,好不好呀?”
那姿态,若是再安上一条尾巴,妥妥的一大型舔狗。
顾芷偏了偏头,双肩一抖。
柳依依见对方软了态度,忙趁胜追击:“好姐姐,当真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顾芷终是又转过身来,唇角弯起。
“唔,好吧,那我就再多说一句。你那屋里的柳絮枕头,可以助眠。枕上它,他今日便能睡上一个时辰,不若三日,就正常了。”
柳依依一听,双眼一亮,赶紧就往自己屋里跑,却又被顾芷叫住:“错啦,是你自个儿家的枕头。”
顾芷边说边笑得双肩发颤。
风清扬听完,眉间又是一蹙一松。
哦,原来,他在她家中几日晚起,也是因为那药性。
他顿时犹疑全消,心情舒畅,却见那一抹明黄身影,如旋风一般出了门。
柳依依将门面钥匙交给了顾安,让他帮忙前去开店,就驾了马车,往扶柳村而去。
半路上,偶遇了付荣,便趁机交代他,送完货后留在店中帮下顾安等她回去,方才心无旁骛地直往家赶。
回至家中,她取了枕头,略一思忖,回弟弟房中收拾了些细软,与付萍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又去了村塾,与孙老夫子告了假,将柳二牛给接了出来。
孙老夫子知其要去镇上定居,返身写了封书信,让她交与镇上学堂的杜夫子,说对方见了必会收柳二牛入学。
柳依依再三拜谢,又驾了马车往回赶。
路上,柳二牛苦了脸,撩开车帘,对着姐姐的背影埋怨道:“姐,你来
接我就算了,怎么又要把我往学堂里送?”
柳依依驾着马车,不便回头,只大声道:“怎么?不想去镇上了?那我这就送你回去。”
她抓紧缰绳,作势要停车调头。
“诶,别别。我可不想一直住付大哥家里了,没你的地方,都不像家。”柳二牛慌忙阻止。
柳依依挑眉一笑,继续驾起马车。
没过半晌儿,柳二牛却仍似心有不甘,他嗫嚅着,试探道:“姐,不如,我去你店里给你帮忙吧,你就不用那么累了,嘿嘿……”
柳依依这次却是真勒停了马车,回头道:“你还小,不读书去做什么?个头还没有柜台高,去店里能帮什么忙。你若目不识丁,以后连个营生都做不得,让我怎么放心。你若还不愿去学堂,我可就真送你回去了。”
那末句,却是带了一丝气恼。
柳二牛被姐姐突然严肃的面容,吓得缩了缩脖子。
他忙不迭摇头,又转为点头,语带急促:“不不不,我去,我去还不成嘛。”那尾音,带了一丝讨好。
柳依依见状,软了声调:“姐姐不知能护你几时,你若不好好学本事,以后若独自一人,可怎么得了。”
她不知她这魂魄为何会来,也不知哪天会突然而去。
前世因脑瘤复发而亡,让她曾留许多遗憾。其中一条便是病痛拖累下,单薄失色的校园生活,和未尽的学业。
如今到了这异世,想要维持身体康健、粗茶淡饭的普通生活都不算容易,若要寻求简简单单、能识文断字的开蒙之路亦不是唾手可得,他怎能如此不珍惜?
柳二牛听不得这话,忙上前搂住姐姐,闷闷道:“你别想抛下我……哼,你就是嫁人,也要带上我!”
柳依依被他这番言语逗得直笑,点了点他的小脑瓜儿,又驾起马车赶起路来。
待回至店中,匆忙与付荣交接,让他回了村。又趁着顾安在,将后院的小屋清理了一番,把刚拿回的行李铺盖简单铺就了下。
顾安不解,猝然发声:“姑娘这是要作何?”
“我不能一直放着弟弟在乡下不管。这不,今日趁着回家,接了他来,在这院中住下,算作搬家吧。”柳依依虽满面灰尘,却笑意不减。
顾安垂头轻“哦”了声,就作势要走。柳依依便将柳絮枕头塞给他,让他带回去。
“姑娘晚间不回去了么?”顾安面露诧异。
“不了,这几日忙碌,有些疲累。我就住这儿了,免得还要每日奔波。再说,已在贵院叨扰数日,早就该搬出来了。”
“那公子的病?”
“有顾姐姐在,不妨事。若真有事,你再来找我,也来得及。”
“那姑娘在西厢房的物什?”
“啊,那就劳烦你明日顺便帮我送一下吧。”柳依依笑意盈盈。
顾安无法,只得应下,抱着枕头,慌忙回院。
不过半个时辰,柳依依正在柜台处理账,再一抬头,却又见了顾安匆忙往自家店铺行来,身后还跟着风清扬。
他一进屋,就一把抓住算账女子搭在柜面上的右手。那手中正捏着一根鸡毛笔,被这衣袖一扫,在空中一阵摇曳。
“你要搬走?”风清扬声线不稳,似是跑得急了。
“嗯,是啊,不行吗?”柳依依瞟了下被握的右手,抬起头,一脸无辜。
风清扬被这眼光一扫,似是烫着了般,蓦地将手松开。
“不……非得,今日?”风清扬将顺嘴的话,生生咽下。
“这不是顺便嘛,我都把东西搬过来了,这屋子也收拾过了。”柳依依耸了耸肩。
风清扬无言以对,沉吟了一会儿,转身去往后院,在小屋里转了一圈,就又回了柜台。
“那屋顶有漏缝,今夜怕会下雨。不若还是先回我那儿,可好?”虽是征询,那声音却带了一丝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