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一抬头,却是把她吓了一跳。
“忠伯,你的脸?”
忠伯此刻半边脸颊明显泛红,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衣衫上划破了几道口子,手背上还有几条红痕,似是鞭印。他捂着胳膊,一瘸一拐的,明显伤得不轻。
“是谁把你伤成这样?”柳依依惊呼出声。
忠伯猛咳了几声,说不出话。柳依依只得搀扶着他,先去了医馆。
待医治完毕,忠伯看起来面色正常了许多,虽说那脸上还有些肿,若不仔细看,也瞧不出多大问题。可他对于自己受伤一事还是闭口不提,问及风清扬有关之事也是三缄其口。
柳依依无法,只得先带他回客栈养伤。
刚一回客栈,就有伙计捎信,说天香楼有位贵客,沈昭请她过去一见。
天香楼顶层的雅间里,正坐着位女眷。柳依依叩门而入,就见着一位粉黛珠翠、身姿绰约的华服女子,俨然是昨日落水事件里遇着的那位“婉清”姑娘。
“这位是尚书令府上的燕小姐。”沈昭在一旁躬身介绍。
“不知燕小姐找我何事?”柳依依问道。
首座上的女子,却不急着应答。掩帕品茶,不疾不徐,将那官家小姐的作派演绎了个十足十。
“事关杨大人之秘辛,还是柳姑娘你来解惑最为合适。”沈昭忙出言提示。
柳依依心思百转。自己都尚未摸清头绪,自然不好直言,以免误给风清扬招来什么祸端。
她福身行礼,恭敬回道:“我与杨大人仅有同乡之谊,并无深交,也不知他的什么秘辛。”
“你昨日,明明唤他清扬,倒是熟稔。”燕婉清语音清冷,并不相信。
“昨日人多喧闹,燕小姐想必听岔了。”柳依依垂头,继续插科打诨。
茶杯嗑在桌上,发出重重的一响。
燕婉清语气不耐:“昨日之事,我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为你们求的情,你不要不识好歹。你可知,谋害二品官员女眷之罪,亦能将你弟弟抓到刑部问责。”
柳依依心下一惊。
她这两年跟随沈昭四处游走,不仅增长了不少见闻,亦深刻体会了什么是官民有别、权势欺人,自然明白对方话语里的威逼之意。
燕婉清见她神色松动,又柔和了语调,说道:“我并不会害他,我只想再见他一面。你无需有诸多顾虑。”
柳依依昨日里便已想起,她就是谢云起曾提过的与风清扬有过婚约之人。观她昨日行径,又经她言语间如此敲打,对她方才这般话已然信了几分。
柳依依松了口,垂眸叹道:“我也在找他……”
燕婉清却是陡然站了起来,严词厉色,明显是动了怒:“你当真以为我刚刚说的是玩笑话么?”
柳依依见她不信自己,为了弟弟的安危,只得说道:“有一人或许知道,但他不愿告诉我。”
燕婉清冷哼一声,厉声道:“带他来见我。不然,我说到做到。”
柳依依无法,只能又回了客栈,对着忠伯细说了刚刚的遭遇,恳请他出面解围。
忠伯摇头叹息,于心不忍,还是随她去了天香楼,见了燕婉清。
燕婉清一见他进门,便双眼发亮,纡尊降贵,搀他起身,讶然道:“忠伯,居然是你。那他……你带我去见他罢……”
忠伯不忍,出言相劝:“公子他隐匿行踪,必有苦衷。燕小姐素有仁心,为何非逼迫至此?”
燕婉清恳求道:“忠伯,我与他既是没有缘分,难道连见一面,你也不愿成全我吗?”
忠伯长叹一声,终是起身,领着燕婉清和柳依依上了马车,一路摇摇晃晃,行至杏花巷尾的那个小院门前。
顾安来应门,见了忠伯脸上的伤,也是吓了一跳,忙将几人迎进院内,又喊了自家公子出来。
风清扬面色委顿,神态萎靡,又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强撑着精神出来见客。
“你这病,可是因昨日落水之故?”柳依依万分担心,抢先问道。
风清扬未回答,却是看向老仆:“忠伯,你这伤?”
忠伯摇头不语,让出了身后的燕婉清。
“清扬哥哥,果真是你。你为何昨日不肯相认?我这就去跟怀仁哥哥说,昨日是他的兄长救了他,让他接你回府。”燕婉清目露欣喜,急急说道。
“我此时还不能回府。”风清扬垂眸婉拒。
第74章 追问说完最后一句,她已然红了眼眶
“昨日之事,必是一场误会。灯光昏暗,清扬哥哥又久居外地养病,多年未见,怀仁哥哥一时没认出来也是有可能的。你不要多想。”
燕婉清继续劝说。
“此事我有难言之隐,还请燕小姐不要插手。”风清扬再次摇头拒绝。
燕婉清眉头微皱,揣测道:“此事,莫非是风伯伯暗中授意?”
风清扬颔首不语。
燕婉清松了口气,倏尔一笑:“好,那我不插手。”
“燕小姐千金贵体,私会民宅,多有不便,恐惹人非议。”风清扬抬袖起身,却是一副送客的姿态。
燕婉清抿唇不语,不太情愿。
忠伯在一旁看不下去,又出言劝诫:“人多嘴杂,燕小姐还是先回吧。”
随侍丫鬟也忙
出声哄劝,燕婉清似心有避忌,只得在忠伯和丫鬟的簇拥下出了门。
见没了外人,柳依依再也忍不住,连珠炮似地连番追问。
“当真是你父亲喊你回来的么?又为何让你化名隐匿在外?可有什么谋划,连你弟弟都认不得你?”
“你到底为何回的京,又为何扮作杨主簿?”
“你何时会的泅水?”
“你的病,当真好些了?”
“你这两年,到底过得如何?”
“你如今,还要骗我吗?”
说完最后一句,她已然红了眼眶。
风清扬被逼问得连连垂头,表情隐忍,遂转过头去,装起了鹌鹑。
顾安在一旁急得干瞪眼。
忠伯送完燕婉清回转而来,见屋里是这般情形,又是一声摇头叹息。
他扶着桌案坐下,偏了偏头:“顾安,你说吧。公子这两年到底过得如何,我也想知道。”
顾安如得了赦令,忙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半个时辰过去,顾安说得直抹眼泪,忠伯气得拄棍捣地。
“胡闹,都是胡闹!”
他看向风清扬,痛心道:“你怎么能这般信不过老奴,又这般作践自己?”
风清扬掩袖遮面,一言不发,却双肩耸动,隐隐有啜泣之音。
忠伯又转向柳依依,喟然长叹,却面带指责:“柳姑娘啊,就算你对我家公子有恩,可你也不该如此不辞而别,伤他至此……”
柳依依如遭雷击,内里如翻江倒海,山崩地裂。
她时而拧眉,时而摇头,五官乱做一团,说话语无伦次。
“我不知道……不,我本意并非如此……”
“我不知道你那时是真的病了,我以为你又拿装病来钳制我……”
“我是生你的气,可也没有那么生气。我只是气你不知爱惜身体,还枉顾我们对你的担忧……”
“我不是不告而别,我给你留了信,还留了银两。可没想到被一场大风刮了个干净……那簪子,不是我故意弄坏的,我只是觉得自己不能收,免得辜负了你的心意……”
“我跟沈昭走,原本是想躲你,但也不是纯粹为了躲你……我只是觉得我该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况且我与他有约,要去帮他……”
“我没想到你会拖着病体去青州找我,而我也在路上病倒,反而比你晚到……我不是故意躲你,沈昭也不是,他也无法料定行程,全凭沈老爷子的一纸书信……”
“我曾回去找过你的,不算无意,也算是专程回去看你……只是佃户说,你早就搬走了,我就以为瑞王府的人接你回了京……”
“我怕你不能按时复诊,还特意写信问过顾芷。她说,你的病好多了,快要痊愈了,让我不用担心……”
“我不知道你在四处找我,还因此病入膏肓。我真的不知道……”
“回京初见那夜,你化作官身来见我,我只觉得惊讶,还有些惊喜,根本就没往坏处想……许久未见,你身量渐长,肤色容貌皆有变化,我是真的一时没认出来。我还以为是因顾芷说的那般,你快病愈了,才变化如此之大……”
“你陡然化名杨清,神色隐秘,语焉不详,我以为是你父亲为你作的谋划,要历练你,弥补你这些年因病缺失落下的前程,以备在京中树立名望,才暂当个户部的大官……”
“我哪会因为你装病一事记恨你那么久?我只是,我只是当真以为你回了家,万事顺遂……我又怎么会戳破你的身份,误了你的事……”
“我留你用饭,你却要走,你如今是官爷,我不敢乱留……顾安来客栈找你,我才见着你在巷子里病得迷迷糊糊。我是要送你的,可世间事,总有那许多不凑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