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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莺小记_岑清宴【完结】(57)

  怀庆盯了叶莺她们片刻之后,脸部肌肉微动,明明没有出声,大家却仿佛听见了一声轻嗤。

  她倨傲地坐下。

  怀庆的眼神被众人看在眼里,大家都跟人精似的,一下就明白了,怀庆殿下不喜欢这个妹妹。

  很正常。

  在宗学里,除了宜芳,她谁都不喜欢。

  其实连宜芳也算不上喜欢,只是因为对方愿意无条件服从她罢了。

  早课的博士进来了,对大家来说是个新面孔。

  叶莺对上徐夫子的脸,还愣了一下。

  无他,徐琦今日换了一身浅绯公袍,胡须也打理得清爽整齐,眉目舒朗,一点也看不出从前那个“村学夫子”的模样了。

  徐琦看见她,眨眨右眼。

  “噗”叶莺差点笑出声。

  严谨官袍配上这幅顽皮表情……她抿住笑,学着他眨了眨眼。

  徐琦清清嗓子,开始了授课。

  今早讲的是《史记》中的范雎蔡泽列传,叶莺以前就听他讲过这篇,正以为可以出神偷懒,却不想被徐琦点起来回答问题,还是曾经问过她的同样问题。

  “……”

  叶莺摸不着头脑地回忆了一下。

  当时徐夫子对她的回答不满意,纠正之后的答案是什么来着……哦。

  得亏她素日在徐夫子的要求下,并不靠死记硬背,而是靠领悟,略一沉吟,便将答案娓娓道来,眼下温故而知新,还又加入了些自己的理解。

  待看到义明几人都用那种钦佩的眼神看着她时,才忽然反应过来。

  徐夫子是故意“抬举”她,给那些表面不说,其实心里认为她粗鄙的人看。

  一股暖意淡淡流淌心间。

  宜芳觑着怀庆小声道:“其实也就那样,殿下不是说她与这位徐博士是故交?兴许就是放水了呢。”

  怀庆虽未说话,但看面色,是十分满意她的懂眼色的。

  紧接着后头是书画课,教书法的颜博士令她们今日写“明德”二字。

  义明扭过头来,不意瞧见了叶莺的字,“噫”的一声:“殿下的字也写得这般好!”

  抬眼,又闭上了嘴,老实转过身去。

  叶莺回头,颜博士正站在那儿,目光落在她的字纸上,隐有赞赏。

  拿起来仔细端详,不住颔首:“殿下之字,风骨峭峻。”

  叶莺受宠若惊。

  因她一笔字,先前无论是徐琦还是崔沅都表示过嫌弃,后来被崔沅压着练字,不知不觉间仿了他的字体,竟也有天被赞“风骨”了!真是……

  课后,宗女们都围过来传阅叶莺的字,她们也想看看得到一向严格的颜博士赞赏的字长什么样。

  叶莺听着她们恭维,到底本性难移,忍不住眉眼弯弯,忘了要沉稳淡然。

  宜芳约莫是怀庆心里的蛔虫,知她想看,却不屑说,于是主动向旁人开口讨要了过来。

  “呀……”本想挑剔些什么的,宜芳也不好睁眼说瞎话。

  怀庆斜睨她一眼:“果真有那么好……”

  她不说话了。目光忽然凝住了。

  倾慕一个人,便会想了解他的一切。怀庆曾经使人高价从一个官员手里买得一张崔沅的字,精心收藏。

  嘉阳的字与他何其相似。

  仿佛是手把手握着教出来的,那么像。

  只不过崔沅那张是少时所作,更为疏狂,但骨子里、风骨里,是极相似的。

  怀庆甚至闻见了纸面传来一缕淡淡的香气,如空谷幽兰。

  这味道仿佛一层薄薄阴翳,笼罩上怀庆的心头。

  嘉阳和崔沅之间必是有什么关系。

  指甲掐进了掌心。

  待回过神来,耳边是宜芳的轻呼:“怀庆殿下……”

  雪白宣纸上,斑驳墨痕。

  旁人都看着她,眉头轻蹙,却又不敢作声。

  只有义明颇不平:“那是嘉阳殿下的字……”写得可好了,就这么被毁了。

  叶莺拽了拽她的衣角,轻轻摇头。

  怀庆心里存火,被她们看得恼怒:“不过是一张大字,脏便脏了,本宫不当心罢了,怎地,还需得本宫向你赔礼道歉吗?”

  语气实在尖锐不好听。

  不当心?

  才怪。

  众人都这般想。

  毁了别人东西,还这般气焰,太气人了。

  叶莺本欲张口息事宁人的话也咽了下去。

  “一张字而已,脏了还能再写,当然算不得要紧。”她看着怀庆,心里觉得十分讨厌,却平静地道,“只我观姐姐心浮,仿佛不曾明白博士令我们写这‘明德’二字的含义。”

  “可叹姐姐长我岁余,也议了亲,该是大人了才对啊。”她摇摇头,起身离开。

  众人反应了一下,才回过味来。

  竟还能这样骂人!

  叶莺说的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止于至善。

  意思是日月本自光明,人的良知德行却会被私欲蒙蔽,是以,一个人除却身体上的成长变化,代表心智成熟的伊始便是修身弘德,弃恶从善,循君子之道,去除这些遮蔽。

  拐着弯骂怀庆这个人幼稚,德行有亏。

  众人相继离开后,怀庆才愕然看着宜芳:“她、她骂——她竟敢骂我??”

  云扶在文思阁外接到了叶莺,见她嘴角微微含笑,与义明几人道别,心情不错的样子,面上便也带了笑意:“看来小殿下今日适应得很好啊。”

  叶莺笑着点点头。

  “义明县主纯善,殿下初来乍到,与她们结交是很好的,其他人里……”云扶声音温柔,与她走在千步长廊上,穿过月华门,往紫宸殿去。

  紫宸殿里,皇帝也向几位博士打听。

  颜博士道:“嘉阳殿下虽进度稍逊,但基础牢固,且于书画上颇有灵气。”

  徐琦:“???”

  个屁灵气??当他没见过小殿下那笔字吗?这颜贼,拍马屁功夫竟这般纯熟了,脸都不红。

  皇帝听了自是欢喜,正想夸赞徐琦两句,一扭脸:“你这副表情是做甚?”

  徐琦谄媚躬身:“臣欢喜。”

  “……”颜博士嘴角抽抽,没眼看。

  还想说什么,宫人通传“嘉阳殿下到”,皇帝便不留情地将两人赶了出去。

  出去时,三人打了个照面,叶莺下意识喊了声“先生”,徐琦笑眯眯地:“小殿下进益了。”

  待目送她进去后,徐琦才虚点颜博士:“我教出的学生,什么样我能不知?你这厮,媚惑君主,当诛,当诛!”

  颜博士嗤笑,“你这当先生的误人子弟十余年,倒好意思欢喜?那一笔字分明是崔中丞的功劳。十年与数月……徐博士,我看你啊,趁早致仕吧。”

  说罢,摇摇头,迈着四方阔步走了。

  “……”半晌,徐琦“嘿”了一声,“崔家小子。”

  今日里,崔沅该换药了。

  先前几日,刘邈只让他停药,又令张峎换了种针灸法子,将体内毒素都逼至一处。

  亦是停了药才知道,原来张峎的药这般管用。

  刘邈每半日都会记录他的脉象、感受,今日亦然。

  “郎君昨夜休息得如何?”

  崔沅道:“只子时末刻至丑时三刻、寅时二刻至七刻睡熟。”

  又问了身体里的感受。

  “疼痛难忍,比先前喝药时疼上几倍。”他详尽地道,“这里,还有这里,两处最疼。仿佛有小火持续地炙烤,烫熟皮肉。”

  刘邈点点头:“这是正常。”

  不过又道:“睡饱精神足,往后日子还长,郎君若是白日困劲上来,就莫要端克着了。”

  “安神汤不能喝吗?”苍梧在旁问。

  刘邈:“最好不要。是药三分毒,还可能跟后面的药性相冲。”

  什么规矩家训,与医嘱比起来,孰轻孰重,崔沅不是那等迂腐刻板之人,颔首道:“我会尽量。”

  不管病情如何,大夫最喜欢就是听话的病人。何况,这次治疗不仅于崔沅而言是转机,对刘邈来说,亦是机会。一个杏史留名的机会。

  他收了桌上腕枕,凝重道:“今天开始用第一个方子。两天后,便接着换第二个,亦是最险重的一环,成不成的,便在此了。”

  “郎君须得知道,眼下后悔尚来得及,开弓之后,可就没有回头箭了。”

  他虽说自己有六成的把握,但到底面对的是一条人命,不是纸上谈兵。

  崔沅认真听完了。

  “刘御医,”他道,“我无悔。”

  敛襟肃容,郑重其事。仿佛宣誓。

  他是三思而后行,无甚可悔。

  刘邈不住颔首,“好,好,既如此……”

  “自今日,某每个时辰都将记录郎君的脉案。”

  “郎君且宽心,勿多思。”

  崔沅既选择信他,自是十分地宽心。

  却没法答应那后半句。

  因心有所思,竟夕相思,无有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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