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能它其实比关云铮更关心她自己的身体?
这不能够。
所以在意识到此事之后,楚悯和她就又回到了苍生道的院子。
章存舒不在院子,只有江却结束了每日的打坐调息和练剑,在自己的院子里坐着擦剑。
连映正坐在他对面修剪一盆花。
关云铮斟酌着,不知道此事该不该告诉两位师兄师姐,在连廊上和楚悯一起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迈开步子准备走下去。
还没等她走下台阶,脚边“嗖”一下窜来什么东西,抓着她的裤脚就爬了上来。
要不是她看出这模糊的一团东西大概是栖霜,可能已经在疯狂甩腿了。
小东西扒着她的衣服布料爬了一会儿,爬三步滑一步,半天都爬不到更高处,于是几次努力后扒着关云铮的裤腿不动了。
她只好伸手把这小东西接到手心,然后托着柔软温热的一团走下台阶。
江却背对着她,但显然感觉到了她的靠近,手头擦拭剑身的动作一顿,随即侧身转头朝她看过来。
关云铮托着栖霜和两位师兄师姐打了个招呼,楚悯则走到连映身边的位置坐下。
“师父呢?”关云铮坐上最后一个位置,开口问道。
“大概去做和事佬了?”连映看了一眼关云铮和她手里的栖霜。
苍生道众人除了闻越都很擅长“闻弦歌而知雅意”,听关云铮问了一句师父的去向,江却自然而然反问道:“找师父何事?”
关云铮和楚悯对视了一眼。
本该在一心修剪花枝的连映若有所觉似的,抬起头来与对面的江却也对视了一眼。
关云铮决定坦白,她实在想不出心魔引除了在憋坏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可能,不如说出来供大家集思广益,反正……也不会有更坏的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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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映听完,把手边的花盆放下,又伸手托了一把扒拉着桌边晃悠的栖霜:“师父白日里是怎么说的?”
关云铮把章存舒说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
江却已经把剑收回剑鞘了,沉默着听完后终于说了第一句话:“你可曾查看过心魔引在识海中的状态?”
关云铮被问得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犯了十分基础的错误:心魔引就在那里,她没有查看过哪怕一次它的状态,反而一直在心里做着毫无根据的揣测,导致自己越发焦虑。
看她神色,江却自然明白这个问题的回答是“不曾”,这对他来说算是很不该犯的错误,但他的神色完全不严肃,反而很平和,像是对正在担惊受怕的师妹的一种宽慰:“师父给心魔引下的封印本也只会在灵气充溢之地松动,既然来去峰和剑冢已经去过,在下次去之前确认清楚就好。”
关云铮点点头,又轻轻叹了口气。
栖霜察觉到并不轻快的氛围似的,原本在石桌边缘挂着,此刻一骨碌爬上来,灵活得可以就地出道表演,四爪在桌上啪叽啪叽走了几步,又挂关云铮袖子上了。
关云铮终于能分出一点闲心点评这小玩意儿今日的举止,忍不住摸了一把它毛光水滑的背:“它今日怎么老爱挂我身上?”
搞得人怪受宠若惊的。
连映倒是很习惯的模样:“你今日用过凌师伯的丹药?”
关云铮恍然:“它是喜欢我身上的药味?”
连映点点头:“栖霜喜食丹药,但不能多吃,给人吃的丹药对它的身体有害,所以也常常饿肚子,只能来苍生道找吃食。”
原来不是真馋苍生道的饭,只是把香香饭当丹药的代餐?
小东西还挺会代的,关云铮伸手挠了挠栖霜的下巴。
连映解释完,又看向自坐下起就没说过话的小悯:“云崽的烦恼找到解决的办法了,你呢?有什么烦恼?”
楚悯一直维持着平静的神色短暂地变了变,随即干脆地卸掉伪装,露出一丝疲惫的神色:“天问常有的烦恼罢了,没什么解决的办法。”
其实有,天问天问,不问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
但是大家心知肚明,天问众人要是能停止对万事万物的追问,这偌大门派也不可能落成了。
连映伸手摸了摸楚悯的头发:“那也可以同我说说,说出来会不会好受些?”
栖霜大概是晚饭期间偷偷吃饱了,此刻懒洋洋地团成圈窝在关云铮手边,任她摸下巴和肚皮都没反应,短短一截尾巴时不时还摆动一下。
关云铮感觉自己被小动物治愈了,看向楚悯:“小悯你来摸摸。”
于是楚悯伸手摸了摸栖霜的脊背,感受到光滑的皮毛之下温热起伏的脉搏后,脸上的神色顿时柔和下来,在几次抚摸后收回了手,看向一直在注视着她们两个的连映。
“其实此事大约也令云崽有些烦恼。”她坦然地说道。
江却和连映同时看向关云铮。
关云铮撸貂的动作一顿,随即叹了口气:“是,我方才……没说。”
连映的眼神生动地诠释了何为“温柔的责怪”,关云铮和楚悯被她看得一阵心虚,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把将隐和楚悯父亲的事交代清楚了。
栖霜像是会被人散发出的某种情绪吸引似的,在两人坦白的期间从关云铮的手边又顾涌到了楚悯手边,把她的手腕当垫子,整个貂往上面一挂。
楚悯原本要动的手顿时像被封印,本已组织好的语言也打了个磕巴才说出来。
哎呀,毛茸茸拯救世界。
江却听完后神色依旧很冷静:“我对天问一派的卜算之术所知不多,是否修为越高,针对同一件事需承受的代价就越小?”
楚悯坦言:“其实是同等代价,但正如洪水对一座城和一个村庄的影响不同,同一件事的代价造成的影响也会因为修为和境界的高低而变化。”
修为和境界越高,同等代价转化而来的负面影响就越小。
江却的意思楚悯和关云铮都明白,受限于精力和自身能力,关云铮现今使用将隐的次数有限,能造成的代价也有限,让楚泽枫这样的元婴境界承担这点代价,实际上是不必太过担心的事。
但同时江却也清楚,关云铮和楚悯是无法对此事心安理得的性子,故而他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
他不说,心思更为细腻的连映自然更不会说。连映只是静静听她们说完,然后伸手摸了摸两人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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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云铮回到自己的院子后便进了屋子,洗漱过后问被她放在床边桌上的摇羽:“要怎样查看自己的识海?”
摇羽还真被她问住了,想了好一会儿才犹疑不定地说道:“褚鹤贤还没教过?”
关云铮“嗯”了声:“上次见到心魔引还是它刚被种下的时候,那之后我就只同它说过话,被它折腾过,没再见过它的模样了。师父说他把心魔引封印在识海,我想会不会它状态有异,打算进识海查看。”
摇羽沉吟片刻:“我好像真知道一个口诀。”
关云铮盘腿在榻上坐好:“你说。”
“我也是听我曾经的主人说过一两次,似乎是‘收视返听,凝神内照’,在念口诀之前需调息静气。”摇羽说道。
关云铮没忍住,原本闭紧的双眼复又睁开:“这会不会有些太难为我了?”
摇羽恼怒:“我只知道这个!你爱试不试!”
关云铮赶紧闭上眼睛,口中求饶:“好好好,我试,我试,前辈你别生气。”
摇羽懒得搭理她的卖乖,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褚先生虽还未教查看识海的内容,但教过调息的办法,她回忆着那种玄而又玄的知识点,尝试着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摒除杂念后,念出了摇羽方才说的那句口诀。
“收视返听,凝神内照。”
或许是她这段时间修为真的大有进步,或许是她逐渐能领悟这些佶屈聱牙的修仙知识背后的真正含义,她念完这句口诀后忽然觉得神思无比清明,她分明紧闭双眼,眼前分明是昏暗的房间,却在这一瞬亮堂得如同白昼。
几乎空无一物的识海骤然出现在她“眼前”。
一如那日心魔引刚被种下时的模样,她的识海一片空白,看不到任何代表了边界的线条,听不见任何声音。
心魔引只是颗种子似的魔物,没有呼吸和心跳,蛰伏时寂静无比,关云铮在识海中走了堪称漫长的一会儿,才终于见到了那一团红光。
不知道是近大远小导致的,还是它本就如此——关云铮皱起眉头,发觉心魔引比她印象中的小了许多,从一团红雾变成了实质性更强的一团红光。
难道真在蛰伏?
关云铮还想再走近些,眉心却忽然刺痛起来,她感到胸口一阵强烈的闷痛,不得不猛然睁开双眼,捂着胸口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