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十八岁以来,最最最幸福的时刻了。”
她说时,含糊不清,像酒后吐真言。“其实每次和爸爸妈妈吵架,我就整晚睡不着。我就在想,为什么我的爸爸永远不理解我,却反过来要我理解他呢。”
“我知道我不孝顺,惹父母生气。我也劝自己听话,要乖乖的,所以我赌上幸福,去领证,去做一个贤淑妻子。看到我的爸爸妈妈为我的婚姻开心,幸福时,我告诉自己,爸爸妈妈开心就是最大的幸福,可是,我好难过。”
“什么时候,我的爸爸妈妈也可以再多理解我呢,更多。而不是我每做一件事,都动摇整个家庭,再费尽心思去哄人。好累啊,好累啊......”
“我只是想要自由而已,想做每个决定时都不用考虑父母,我今天生日,妈妈,我二十九了,不是十九,也不是九岁。”
她抱着妈妈落泪,像小时候在国外机场,不舍妈妈的难过。
何芸桦恰当时机将人拉走,“叔叔阿姨,她酒量不好,一喝多就说胡话,我先带她去歇会儿。”
童知茜再出现,陪着二老等司机。
郑父若有所思,问童知茜她眼中的郑月昭,她们年轻人想什么,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和他们的年代怎么差异如此大?
童知茜向来舌灿莲花,经她说的话,感染力更甚,她说了很多他们不了解的郑月昭,从自我视角给出答复,时代不同,以前的人想吃饱穿暖,现在物质丰富,追求精神世界。
精神世界的体验,是父母难以把控风险的世界。
郑父想起成恒宇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没什么深切体会。现在深入她的生活,她的每一面,是家里见不到的种种。
在这一刻,他真的动摇了,郑月昭哭着说她理解他,可他从未理解过她,那种委屈,难过在他的耳畔萦绕。
另一面的郑月昭,沙发里小口抿水。夜深,工作室的伙伴前后离去,她们在等童知茜将二老送了归来。
父母自以为了解她,只是了解主观营造的她。
为了保护她,杜撰酒精过敏的借口,他们不清楚她的酒量,几杯酒下肚就真相信她烂醉如泥。
苏淳安从洗手间出来,拿了湿毛巾给她擦泪痕。落泪时是真情实感,她不是演员,不能随时调动情绪又快速抽离。
她向苏淳安道谢,在童知茜来后,两辆车背道而驰。
一路无言,是聚会后的精疲力尽,她闭着眼小憩,半梦半醒听到童知茜唤她,到家了。
但童知茜并非此意,郑月昭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对面的车,闷黑色和夜色相融,像警惕着,伺机而动的猛兽。
她坐到对车时,砰一声的车门响,将她拉回他来接她下班回家的每个时刻。这辆车的后排,见证他们陌生,熟悉,调情,争吵,相顾无言。所有的声音,画面和人都在为他们牢记,在即将忘记时,跳出来提醒她。
有三个月没见,她再见人时,头发短了,瘦了些,黑了些,陌生了些。
是片刻的沉默。
她先问:“你怎么来了?”
成恒宇上次出差给她买了礼物,郑月昭接了过来,放在双腿上,干涩道谢。
再见的一言一行,都像卡壳的磁带,艰涩推进。
酒气弥漫,她比平日迟钝得多,看着窗外很久,七月的蝉鸣不知是哪个院子传来,她抬眼,是满月,朦胧不清的美感。
她有好多想问,话到嘴边又清醒了,她有什么立场,什么身份呢?
她的手搭在窗沿,下巴托着,看了好一会儿的月亮,再偏头看他,他在看着她。她问:“一点了,不回家吗?”
“回。”他的声线像被清冷月光照耀下,枯涸的河床,斑驳裂纹,“你也早点睡。”
“嗯。”
郑月昭推门下车,“再见。”
司机的脚下,是一堆烟蒂,他该上车了,他知道。
成恒宇有很多种方式将礼物送到她的面前,今夜的冲动不在他的计划内。他在等,等她妥善处理好内心的矛盾,和父母的关系,他才会重现她的生命中,重新认识。
是成妈给他发的视频,是黑夜里火苗跳跃,齐声的生日祝歌,她双手合握,闭眼许愿。而烛光的照耀下,那双灼灼目光,他懂得。
那次农场后,成妈时常在他耳畔提到此人,说昭昭和他如何相处,身边友人如何待他,他从不觉得是威胁,危机,兴许是他惯性的轻视和傲慢,他不觉得郑月昭会和他有什么。不过,她睁眼后的第一眼,是和身旁人对视。那个眼神让成恒宇没办法忽略。
生日月的幸运,是她意想不到的。
项目设计图连番拿了几个奖,获得政府组织的企业高质量发展的促进会的参会资格,与父母关系更紧实,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创业初期所期盼的。
唯一未预料的,是感情,是苏淳安。
童知茜劝说她,问她考虑吗?
他有想法有能力,自由又野性,与大自然长期接触的男人,总归有一种规则外的自由和松弛,有蓬勃的生命力。她和他,总能轻易找到共同话题,在同一片风景下感同身受。
童知茜说,试试吧,总归要走出去,要尝试,才有可能。
她说好。
那以后,苏淳安不再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而明目张胆,大张旗鼓的追她。
侯鑫眺望到路边的摩托车,敢开玩笑:“昭姐,你的追求者来了。”
她也会自然接过头盔,坐上他的后座。
他带着她迅速融入他的朋友圈,他的朋友和他类似,他们会在半夜决定去看海,去看日出,去山顶,会在音乐节舞动旗帜,旗面文字——可是妈妈,生命不止婚姻啊!
好像她那被遗失的青春,让她想起留学时期,那些青葱岁月。
他和成恒宇是两种极端的人,成恒宇习惯做充足计划,甚至预备方案,确保一切在他的掌控内。而和苏淳安一起,总在失控和意外的边缘,她不知道下一刻是惊还是喜。
甚至她都不知道,在哪一天顺其自然的相处里,会等到他的表白。他每次看她的眼神,好像下一秒要告白,要涌出一群人起哄——在一起!
是惊还是喜?
她仔细一想,是惊。
她有问过自己,怎么还没有接受他?他是她的理想伴侣,如果在一起,那她的人生,该是事事如意了。想不到答案,但她觉得在顺其自然的某一天相处里,会欣然接受这个人,她觉得,只是还差些火候。
可哪有那么多事事如意。
那是八月,她陪着苏淳安去徒步沙漠,她是后勤保障队。
工作人员和苏淳安核对参团名单,后台小伙伴发来新报名人,让加在名单后面,是踩着截止尾巴的人。
苏淳安看了名字后,复杂看向郑月昭,她偏头看过去,一时不知该跟什么反应。名字可能有重复,他的电话,身份证号,她记得的。她像心虚般解释:“我已经好久没和他联系了。”
可分明她并没将人当男朋友,在心虚什么呢,她后觉好笑。
却是那么一瞥,她的心沉下来了,沉底时只有些气泡浮上水面,没了初次体验后勤保障的新鲜和期待,脑子是乱的,理不清自己在想什么。
她和童知茜说:【成恒宇参加了沙漠徒步的团。】
童知茜的惊讶不少于她,【是刻意还是缘分?】
她若知道,就不会像病急乱投医,企图好友给她梳理情绪。
童知茜说:【前夫和男友终于碰撞了......还能报名吗,我想来。】世纪级别的精彩大戏,她想亲眼目睹。
她反驳不是男友,她没察觉,语气比以往每次都更真挚和严肃。
她的心不顺坦,辗转难眠,夜里梦到很多往事,搅得她一晚没睡好。
第51章
翌日, 是活动集中日。
那一整天,她总觉心头空落落,有意无意注意领队的每一通电话, 是落地客户和领队联系。她知道为何心不在焉, 穿堂风一过, 是惆怅, 丝毫不受控。
晚上八点,领队集中人群, 勾选已到名单, 她看着打勾的手一路下滑, 直至停在最后一个名字, 顿了顿,“就差一人了。”
领队:“这个点没到, 应该不来了。”
成恒宇那么忙,来不了很正常。郑月昭不经意吁口气, 回到自己房间。他不来是最好的结果, 她的心态远没有强大到与前夫相遇, 泰然处之。
单是想想, 尴尬, 局促。
苏淳安忙完来敲门,问她要不要吃宵夜,团队小伙伴准备去吃西北烧烤。郑月昭没心思,只说累了,不想动。苏淳安说陪她,她只让人一同去, 他忙了一天,下午是没吃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