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滴滴嗒嗒地砸下,他僵立原地如木偶,双脚如被灌了水泥,未曾挪动半分。
匆匆赶来的赵笙和陆征脚步渐停,望着亮起的红光,又见林阙垂着肩颈失魂落魄的模样,满腹怒火焦急化作无力迷茫,遂一站一坐,也静静等候在手术室的门外。
心焦之下,赵笙犯了烟瘾,他眼眶泛红,颤抖着将手插入裤兜摸上烟盒,转瞬又忆起这是在医院,禁止抽烟,然而他不想出去,只得克制本能,把手抽了出来。
陆征抱着头,如坐针毡,一分钟不到就站起来,在寂静的长廊尽头来回踱步。
不知想到什么,他忽冲到门前,揪着林阙的领子呼呼喘着粗气。
他的拳头几乎已经怼到林阙脸上,却又在最后一秒止住了。
林阙没看他,连睫毛都没怎么眨动,似被抽了魂。
陆征眼白里全是暴起的红血丝,鼻翼因压抑的愤怒而翕张。
他松开林阙的衣领,压低声音恶狠狠道,“等她脱离危险再跟你算账”
安顿好顾宴的顾飞姗姗来迟,他身上也沾着血,眼里的惊惧仍未消褪半分。
见红光一直未灭,他抹去不受控制溢出的眼泪,被铺天盖地的自责淹没。
要不是他,她根本就不会来,更不会中枪。
紧张而死寂的氛围直到担架床被推出来才有所缓解。
医生取下口罩,镜片上起了雾,“好消息,抢救很成功。”
“还好是胸腹连接处中弹,要是再往上一点击碎肋骨,骨头碎片刺入心脏的话,就没有现在这么幸运了。”
“阿怜……”,林阙刚扶上担架床就被赵笙扯开推倒在地,“你他妈离她远点!”
“咔嚓”,刺目的白光一闪而过。
几人皆停下动作朝白光看去。
是一个躲在长廊转角,带着鸭舌帽手持相机的中年男人。
狗仔心道要完,刚想跑就被赶来的保镖挟持住了。
监护病房外,狗仔被拷住双手,胆战心惊地蹲在地上,两侧是看护他的强壮保镖,没有一丝逃脱的可能。
他是业内资深娱记,顾子晔失踪的消息一出,他就如同狗嗅到了肉腥味一样,立马买机票火速赶往C城。
C城不大,位于城中心的高楼有数辆黑车和专业的保镖团队进出,他一眼就看出其中必有玄机。
于是在黑车齐齐赶往医院时,他也找来一辆本地的计程车急忙跟在后面,拍了一路。
直到摸进医院,因室内灯光昏暗,智能模式下的相机开启了闪光,而他因为神经紧张忘记了手动调整,被抓了个现行。
要说为什么神经紧张——
‘失踪’的大明星顾子晔扶着中弹的顾氏老总已让他吃了一大惊,此前他从没想过这两人之间会有联系。
而尾随顾子晔到达另一间手术室门外,看见其余几人时,他更是一颗心蹦到了嗓子眼。
陆家少爷他在几年前的晚宴上有幸见过一面,绝不会认错,至于另两个,一个是新闻频道上的常客,另一个没见过,但想来也是什么天潢贵胄级别的人物。
他这是误打误撞入了天局了,能保下一条命都算好的。
现在沦落到这个地步,
他悔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痛。
他到底为什么要手贱去按一下快门?
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他就该赶紧走!
病房的门被打开,几双皮鞋停在他眼前,他涕泗横流地向上望去,还没开口说求饶的话就被一脚踹晕了过去。
醒来时是在医院的灌木丛旁,天色已十分昏暗。
他摸了摸全身,落下了劫后余生的眼泪。
从前宝贝不已的相机不在身边,他却丝毫不在意,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走到角落,抖着手拿出手机订了最快回国的机票。
……
一阵欢快的乐曲由朦胧转为清晰,阿怜睁开眼歪了歪头,电视上正播放着天气预报。
金发碧眼的播报员说着优雅的法语,播报幕墙上有七个太阳,接下来又是持续一周的艳阳天。
“阿怜,你醒了!”
她的鼻腔里还插着输氧管,艰难地循声看去,是顾飞。
他按动了红色按钮,充斥着阳光的病房里很快涌入大量的医护人员。
他们一边做检查,一边记录情况,顾飞被隔在人群外,踮起脚来看她。
而后不久,穿着病号服的顾宴也进来了。
他看着瘦了一些,脸色还有些苍白,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
等医护离开带上门,顾宴和顾飞都凑到了病床前。
“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她眨眨眼,“有点痛……”
这话一出,两人就红了眼眶。
她没照镜子,不知道自己插着输氧管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时看起来有多么脆弱。
“你呢?”
她没忘了腹部中弹的顾宴。
“我比你好得多,别担心我”,顾宴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先喝点水”,顾飞端来一杯温水扶着她的头小心喂下,又放下杯子,对穿着病号服的两人说,“王妈该来送饭了,我下去接她”
在医院修养一直到出院,阿怜只见过顾飞和顾宴两人。
她没问其他人在哪,他们也没主动说。
只是出院当天,顾宴抱来一捧太阳似的金灿灿的花,笑着对她说,“今后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除非你愿意,没有任何人会来打扰你的生活。”
是她向死而生,换来他们的妥协,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自由。
……
B市。
昏暗的室内,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阿怜抱着捧花沐浴在阳光下的照片,林阙单手捂着口鼻,哭得不能自抑。
“爸爸!”
清晰的敲门声将他从无边的悲戚中拉出来。
他一打开门,林思毓就冲上来抱住他的双腿。
“爸爸,我做了噩梦,我梦见妈妈在哭,一直在哭,怎么劝都没用......”
他揉着通红的眼睛抬起头,忽地顿住了,“爸爸,你怎么也在哭?”
林阙深吸一口气擦去泪水,蹲下身将穿着睡衣的林思毓抱起来,往他的卧室走,“人们会哭,是因为伤心,需要发泄。”
“那妈妈为什么伤心?”
“妈妈伤心,是因为……因为她跟你一样,她很想你,但见不到你。”
“那爸爸又为什么伤心?”
“因为爸爸也想妈妈……”
哄睡林思毓后,林阙轻手轻脚地出门,碰上了等在门外的林朝南。
“你……哎。”
“是我对不起你。”
林朝南的傲骨似在此刻被打碎了。
他是坐北朝南、身居高位了一辈子,可林家子孙三代的幸福却也毁在他手上。
失去爱人而疯魔的儿子,失去母亲和爱人的孙子,失去母亲的曾孙,令他再也无法坚定地相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是政治婚姻,不知道怎么去爱人,只知道教子孙如何在这个圈子里站稳脚跟,即便现在心生懊悔也无从弥补。
林阙一言不发,抬脚越过他。
林朝南佝偻着脊背,忽对着林阙的背影道,“你放心,思毓的感情,我再也不会插手了”,也没机会插手了。
“我会用我的余岁尽量去补偿他。”
……
富丽京都。
赵笙将最新传回来的照片冲洗好,挂在了那堵照片墙上。
这面墙承载着他们所有的美好回忆,哪怕是她的伪装,哪怕她从没爱过他,他也甘之如饴,珍重万分。
只要他清楚,他爱着她就行了。
“赵笙,这花园里光秃秃的,都是草皮一点都不好看,我想看到满片满片的花,沐浴在阳光下的那种!”
他的手指抚上照片中她苍白的脸颊。
她笑得那么开心,是因为她也终于沐浴在阳光下了吗?
他嫉妒给她拍下照片的人,他也想亲眼看她笑,可他不能,他得信守承诺。
罢了,只要知道她还在这个世界的一角好好地活着就行。
他又去了一趟墓园,于暮霭沉沉中低声自语。
“母亲”
【被卷入两家仇恨,无辜丧命的母亲。】
“要是我早点放下仇恨,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她本来也是无辜之人,却被我选中成了向司家报复的突破口。】
“我和那些杀掉你的司家人又有什么区别?”
伞斜向一边,豆大的雨点打湿了他的头发,溅起的泥水沾湿了他的裤脚。
雨声渐大,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雨水,他,身前小小的墓碑,和不为肉眼所见的,他心里那些苦涩的无法愈合的伤疤。
“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是我应得的惩罚”
……
位于CBD的顶楼办公室。
夜幕之下,电脑上的冷光洒在陆征呆滞而空白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