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由谢太妃的悉心教导和英国公府的助力,他逐渐在一众皇子中崭露头角,及冠后便娶了从小相识的长姐为妻,最终捧着先帝的诏书名正言顺地登高御极,封长姐为后。
虽然近几年两人摩擦不断,但英国公府于姐夫有恩,他未曾想过赵寅会生出暗害之心。
“明日回去我便与母亲商量,再修书一封送与父亲”,谢琅思忖道。
“我能想到的姨母未必不能想到,或许是顾及你的身体还未与你细说,”阿怜眼皮越来越困,仍是撑着把话说完,“我只想你心里有个警醒,若今后遇上相关的事千万小心,这赵寅确实古怪极了……”
第二日晴光大好,莲月找来时谢琅还在睡,他大病初愈身体弱些,莲月刻意收敛了脚步,他睡得沉没被吵醒。
听完莲月耳语,阿怜差点没抓稳手里的梳子,“你说谁来了?”
“官
家!”莲月在她耳侧重复道,“官家来了!”
莲月清楚她跟谢琅的事暂时不能暴露人前,刻意留赵寅于院中等候,前来知会她。
推开门看到院中人时,阿怜心里生起一股无名火。
见她关上房门走出来,赵寅笑容收敛了一些,“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阿怜抬头往碧蓝的天上望了一圈,“我正要去拜会外祖呢,若官家有什么想说的,不如与我在路上说。”
似开了闸门,自这天始,赵寅往后隔几日就要来崔府坐上一会,专找她闲聊。
他是官家,崔府不敢拦,也不能拦,外祖只能私下跟她保证,“你放心,若非你自愿,他再怎么也不敢无视崔家,强行掳你进宫。”
外祖说得不错,若赵寅不想被天下文人口诛笔伐,他确实不敢在崔府内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只不过,光每日应付他就够她烦的了。
赵寅聊的大多是日常的事,但有时会顺着这些说起从前往事。
日常倒还好,无非是批了哪里来的折子,觉得大臣敷衍了事,或是后宫内哪几个妃嫔之间因某事有了矛盾,闹到皇后那,又闹到他这,他懒得管,但因为某个妃嫔身份特殊,又不得不去管,烦心透了。
但若是从前往事,几乎等同于宫内秘辛,譬如因生母地位低微曾遭其他皇子欺凌,又如视若亲母的谢太妃为了巩固谢家权势逼他娶不爱的人为妻,次次听得她心惊肉跳,生怕他什么时候反悔说了出来,要杀她灭她的口。
这样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
虽然只与他有短暂的接触,但与人打交道几乎成了她的本能,她清晰嗅见了他温润皮下藏着的冷血和算计。
谈起往事时,他总以受害者的口吻叙述,在她面前献祭脆弱,流露哀伤,似乎试图以这种剖开内心创伤的方式拉近她,吸引她,惹她怜惜同情,进一步诱她深陷。
这种手段她早就见识过,悲惨的过去辅以出众的相貌或权势地位,很容易就能攻破女子的心防。
至于那些悲惨的过去?大多是假的。
她揣着清醒装糊涂,总在恰当时候假装配合追问,再配合他唏嘘感叹一番。
或许是她配合得有些过头了,赵寅居然直接问她愿不愿意入宫。
“入宫之后,我就不用等到空闲时才能出宫来找你。你若不愿为妃,也可做我殿内女官,不需做旁的什么,只需如今这样,日日与我畅谈。”
她巴不得赵寅不来找她,自是拒绝得欢快,用他从前的话堵回去,“官家说欣赏我乐观豁达才愿与我畅谈,若进了宫,我这份乐观豁达怕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哪有那么可怕?”赵寅垂眸转动手上的扳指,“好好的皇宫被你说的像吃人的地方。”
阿怜笑笑不说话。
往常见她这个反应,赵寅便会识趣地另找话题,可这次他却追问,“若我说,我能护着你呢?”
赵寅微微倾身,盯着她难掩震惊的面庞,心跳久违地失了分寸。
演着演着,似乎把他自己都骗进去几分,无论是说出的话还是此刻的身体反应,都带上了点不为人知的期待,仿佛她真的答应,他便能从头到脚地欢快起来。
然而她再次平静地拒绝了,“我不愿”
“为什么?你不信我?”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他就问出了口,快到他自己都愣了一秒。
她嘴角下压,迟疑片刻后问道,“官家这话是否也对虞美人说过?”
听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他先是莫名怒极,陡然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往院外走,听身后‘噗通’跪地请罪声,他脚步一顿,心中怒气渐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酸甜夹杂的情绪。
送走赵寅后,阿怜擦擦汗站了起来,回到房内取下两片厚厚的膝垫。
跟赵寅相处时不时就要下跪,跪了几次过后,她便让院内心灵手巧的丫鬟为她缝制了这东西。
她算是抓住规律了,若是想他提前离开,便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说话激他,若想他收敛怒气,便诚惶诚恐跪下请罪,两厢配合屡试不爽,让她少受许多憋屈。
第142章
连日的瑞雪将上京染成了雪白一片,不过不比城外的沆砀萧条,城内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迎接春岁,其中最热闹的当属英国公府。
谢世子生在岁末,每岁生辰宴都办得无比隆重,加之今岁其二姐谢窈随夫回京,其父英国公谢猷亦从北疆拔营回朝,自十二月始,整个英国公府都沉浸在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中。
因积雪拦路,谢窈一行到达京城的日子推迟了些,几乎是踩在谢琅生辰前赶到的,英国公夫人便做主,将谢窈的接风宴同谢琅的生辰宴一起办。
崔府自然也收到了英国公府递来的帖子,外祖拿着请帖来问她要不要同去,阿怜接过看了看,犹豫半晌,摇头拒绝道,“多谢外祖,我还是不去了”
或许是亲姐归家加上庆贺生辰,谢琅不好偷溜出府,已经几天没来找她,到了他生辰这日,外祖、老夫人及舅父一家带着贴身侍奉的奴仆出门后,本就不热闹的崔府变得更加冷清。
阿怜抱着暖炉闭目躺在屋内摇椅上,炭火烧得很足,她便穿得单薄,也没束发,安静得像一幅画。
“小姐,”莲月从外头挂完彩灯回来,关上门后走至她身旁搬了椅子坐下,托腮皱眉道,“既然那么用心地给世子准备了生辰礼,怎么不亲自去送呢?”
阿怜睫毛微颤,避重就轻道,“又不是送不出去。”
“小姐,你知道我问的
不是这个!”
莲月上手推搡她,阿怜便把暖炉塞她怀里,“好了好了”
她缓缓睁眼,视野随摇椅晃动,语气平淡无波,“姨母请的是上京崔氏,应是不想我去,但若外祖带我去,她也不会说什么。”
“可世子肯定想小姐去的”,莲月失落垂眸,她知道小姐这是伤心了。
“很多事不是他想就可以的,”似乎也是在说与自己听,阿怜冷静道,“他站得高,又被保护得那么好,什么都不用操心。可我无权无势,不得不多做考虑。”
屋内外一时只余落雪声,莲月忽哭道,“小姐,我想回江南了”
阿怜摸摸她的头,“……快了,只要过了这个冬天,等明年开春,你就能回江南去了”
“那小姐呢?小姐不和我一起回去吗?”莲月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
阿怜收回手叹了口气,闭目道,“我还不能确定,不过应该也快了。”
适逢敲门声响起,惊走她脑中冗杂的思绪。
她与莲月对视一眼,倏地站了起来,随着距离缩短,心跳和脚步越来越急促,拉开门的一瞬,脸上柔和的笑意却猛地僵住了。
居然是赵寅。
阿怜猛将门关上,回去穿上了外裳,后知后觉地怕方才的态度露出马脚。
赵寅来找她闲聊的这一月,谢琅常在深夜前来与她私会,第二日一早赶在辰时前回英国公府去。
现在时辰算不得早了,她便先入为主地以为来的是谢琅。
整理好仪容的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开门,“不知官家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赵寅目光往下打量,阿怜神经紧绷,解释道,“这个时辰了,我还以为是崔家妹妹来访,所以未曾注意衣着,还望官家恕罪。”
也不知赵寅是信了还是没信,负手越过她往屋内走去,“去里面说”
阿怜心里骂了几声,眼神示意莲月来把门开着,却听赵寅吩咐道,“苏思福,外头冷,把门关上”
她的心一下便悬了起来,看着赵寅的目光发着颤。
赵寅在摇椅旁停下,掀开缀着流苏的红布巾,回首看她,“这是你给谢琅备的生辰礼?”
“是”,她小心回着,咬着牙伫在门边没动,胸膛震得隆隆作响。
她与谢琅的事从未在赵寅面前泄露过半分,怕的就是他突然发难,毕竟赵寅一直有让她进宫的打算。
赵寅眸光微闪,手指拂过冰冷的弓身和盔甲,沉吟道,“犀角弓,护心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