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离前,贺云骁陪她用膳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他踏入琴瑟轩,明显面露疲态。
只是每次同榻而眠,贺云骁都将她抱得很紧,似乎稍有不察,她就会被谁抢了去。
阿怜问他,他却什么都不说,只是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摇摇头,叫她不用担心。
目睹多次下毒未遂和杜妤清之死,阿怜逐渐明白,京城对他们来说,应该不算个好地方。
虽然京城金碧辉煌,人流如织,但日暮之下,这里暗流涌动,冤魂不散。
因此在贺云骁握住她的手,让她搬离贺府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别院在京郊附近,具体的位置阿怜不清楚,因为她自住进这里,一次门都没出过。
周围全是人的气息,这座院子派了重兵把守,都潜伏在暗中。
贺云骁不希望她出任何意外。
只是有时阿怜也会望着高墙外的天空发呆,想他在做什么,又是否有危险。
知夏总会及时打断她的胡思乱想,要么说买了些新话本,要么说从民间学来了新曲子。
知夏唱曲很好听,韵味悠长,总能让阿怜沉浸其中。
阿怜问她为什么没有去卖艺唱曲,而是进贺府当下人。
她似乎感慨万千,回忆着往昔感恩道,“要不是主子,我现在早已没命唱曲了”
新话本里的故事跌宕起伏,常常看得阿怜泪流满面。
“为什么凡间的男男女女总是这么容易变心?”阿怜指着话本中的情节同知夏说,“若是我认定了一个人,我会喜欢他一辈子”
阿怜的眼泪让知夏慌了神,她怕阿怜久居别院意有所指,急着安慰道,“怜姑娘放心,我们主子定不会负你”
“多的话我不敢讲,但我从未见过主子对除姑娘以外的任何人这般用心”
阿怜没有想到这一层,见知夏慌张,她破涕为笑,合上话本道,“我自然信他”
昏暗的室内,摇曳的烛火坚持了半晌,终是被风吹灭,留下一缕青烟。
层叠纱帐掩映下,阿怜额头布满汗珠,眉头紧皱,难受地喘着气,忽得睁开惊惧的眼,望向四周的一片漆黑。
“是你吗?清清”,她喃喃自语道,“一定是你”
一室寂静,唯余风声。
满月高挂,狐狸跳出高高的院墙,在错落的屋檐上飞奔,肉眼望去只见残影。
知夏满脸焦急地从后院跑到前院,吹响哨咕。
黑衣人密密麻麻地涌上来,惊得知夏一激灵,不知对着谁道,“快去告诉主子,姑娘不见了!”
彼时贺云骁正在花船上赴宴,侍卫一番耳语后,他佯装不胜酒力退场,转眼换下华裳,着夜行衣四处搜寻。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贺云骁心中如同扎进一根刺搅动着,酸涩翻腾。
有一瞬他想过,阿怜是不是对他失望,自行离去了。
也好,至少比让她留在京城,直面这些牛鬼蛇神要好得多。
那日周清宴明要不成,就想暗中将阿怜掳走。
权贵眼中的贺将军府是个漏洞百出的筛子,不可能轻易发现武功高超的‘贼人’并就地斩杀。
他只能借力打力,让那贼人同三皇子党的线人撞见。
第二日有人来报‘刺客’溺死池塘。
贺云骁表面不悦,下令彻查,缩在袖子里的手却逐渐握紧。
一次可以糊弄过去,要是再多几次呢?
每次都能借口杀死而不露出端倪吗?
贺云骁不敢赌。
“主子,找到怜姑娘了!”派去四面八方搜查的暗卫一有消息就匆忙赶来报信。
“阿怜姑娘她,在贺府后院”
暗卫的身形有些颤抖,贺云骁心急如焚,并未察觉异常。
映在门扉上的人影快速移动,甫一靠近,便闻见浓郁的血腥味。
月光透过半敞的门扉照进室内。
阿怜双手沾血,瑟缩地低头,哭道,“别看我”
她脱口而出的话有些混乱。
“这人想杀你,所以我必须杀她”
“对不起,我撒了谎,我……我是个妖怪”
“你别赶我走”,她不住地摇头。
“我绝不会伤害你”
贺云骁的胸腔剧烈地跳动,他快步上前将她紧紧环抱,安抚道,“阿怜说什么胡话,我怎么舍得你走?”
她抬起头,一双闪着妖冶光芒的紫色瞳孔试探着望向他。
在她的视线里,贺云骁没有流露半分害怕或者厌恶的情绪,而是生怕吓着她似的,如同哄小孩般:
“一个奸细而已,死了就死了”
洗尽血污,衣衫尽褪。
十指相扣,视线缓缓倾倒。
似一袭奔涌而下的瀑布,热烈而激荡,冲刷掉所有的理智,只余身体本能。
她纤细泛红的指尖触及他汗湿的脸颊。
贺云骁神色痴迷,抓住她的手,深深吻了下去。
……
近日京城新奇事,说太常寺卿云家的嫡女云卿儿自落水醒来后,行事与往日大相径庭,少了些花痴,变得沉稳而知事理。
谢过又一个前来恭贺的同僚,云父收起假笑,暗中松了口气。
外人不知道的是,他这个嫡女十多岁时高烧不退,醒来后记忆便停留在孩童时期,只记得那个外表俊秀的儿时同窗,整天嚷着要嫁他。
要不是这次因祸得福,他还真不知道大婚之时该怎么同贺云骁交代。
第26章
贺将军近日新得了一只狐狸做宠。
云卿儿带着婢女来赴约时,见贺云骁抱着狐狸站在一树粉色花雨下,眉眼间盈满笑意。
他看着狐狸用爪子去扑抓落下的花瓣,仿佛天底下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上辈子如同雾里看花,至死才侃侃窥见真相。
这样的人,如何会是外界所传的酒色风流之徒呢?
依死后魂魄所见,他确实对得起阿怜孤注一掷的奔赴。
她眸光深邃,站在一侧静静看着一人一狐于春光明媚中嬉闹。
狐狸似有所感,歪头看向戴着白色帷帽的女子,贺云骁的视线也随着它的动作转过来。
风吹起白色帷幔,狐狸与她远远对望,相见不相识。
云卿儿让婢女留在原地,一边慢慢走去,一边夸赞道,“这狐狸毛皮光亮水润,一看就被养得极好”
贺云骁摸着狐狸毛,轻微点头以作回应。
两人石桌旁落座,桌上的茶水点心谁都没动。
“以云小姐此前在云府中处境,装疯卖傻并不是坏事。”
若是真痴傻,此番落水也是因祸得福。
云卿儿会心一笑,“落水前的记忆,对我来说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雾蒙蒙的。”
“我来赴贺将军的约,是知道将军有所求,恰巧,我也有。”
她吐出一口浊气,眼里闪着冷冽的光,“我要周清宴的命”
狐狸昏昏欲睡的眼睛微睁,毛茸茸的尾巴扫过贺云骁结实的小臂。
贺云骁安抚着阿怜,不动声色地问,“哦?难道云小姐和他有什么私仇?”
“既是私仇,便不能说与旁人”,云卿儿端起微凉的茶水,眼眸低垂,“将军只需要知道,我与此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贺云骁没按住阿怜,狐狸跳上石桌,往云卿儿那端走去。
“她看起来很喜欢我”,看着逐渐走近的狐狸,云卿儿眼神变得柔和,“她叫什么?”。
贺云骁欲将阿怜抱回,却在看见狐狸表情时顿住,不太情愿地回道,“阿怜”
“阿怜,真是个好名字”,云卿儿的眼睛弯弯,盛满柔和的春光。
狐狸摇着尾巴示好。
阿怜身份暴露后,曾告诉贺云骁周清宴杀了杜妤清的事,欲为杜妤清报仇,贺云骁却说周景云是三皇子的明牌,现在还杀不得。
果然,只听贺云骁清了清嗓子道,“周清宴为三皇子办事,如果现在杀他,会扰乱局势,得不偿失”
“事成之后,他的性命自然可以留给你”
贺云骁话题一转,表明来意,“贺府眼线密布,你嫁入贺府后便是贺家主母,我想借你之手除掉那些暗中的眼睛。”
“你我婚约乃皇上亲赐,我拒绝不得。我已心有所属,云小姐也不似醉心情爱之人”
“事成之后,你若不想留在贺府,便可以借假死脱身,”贺云骁眼里闪着势在必得的光芒,“我想,这是一笔很好的交易”
“我听说,贵府上刚有两个舞姬互相戕害而亡,”云卿儿不紧不慢道,“何必非要等到我嫁入贺府再出手?”
“因为名正言顺。云府后院深谙宅斗阴私,云小姐定耳濡目染。”
“主母善妒,自然容不下舞姬妾室。未入府的舞姬,也能全部拒之门外。”
第27章
周清宴坐在三皇子座下,眉眼间积压着阴翳。
埋在贺府的眼线跪在下首禀报,“杜姑娘,怜姑娘相继失踪,温姑娘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