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羡棠打完了,手心都麻,一抬眸,撞进沈澈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沈澈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神像是要把她拆了吃入腹中。
情绪最内敛最稳重的人,从没这样失控过。
贺羡棠觉得可笑。
她以为所有的精力都用光了,没想到还是被沈澈点燃。她本来不想说,可看到他那种眼神,嘴唇一张,一连串的话滚出来。
“你什么都知道!沈万州的枪是你让人动的手脚,甚至他身边那个人都是你安排的。你想把集团里跟你父亲一派的那群老家伙通通踢走,又怕被人诟病冷血不顾念亲情,所以你放任沈万州绑架我,给你一个把柄,是他们不忠不义在先,不能怪你无情。”
贺羡棠喘着粗气:“你想过沈万州可能会自杀,你也想过他发现枪有问题的时候可能会带着我一起去死。这些可能性你都想过!但你不在乎!没什么能阻止你的计划,他死了不可惜,只要整个远南集团都能在你的掌控之中!”
沈澈把手搭在她脖颈上,拇指抚过那道伤口:“cici好聪明,猜对了一大半。”
他知道沈万州一切的计划是因为邢璋。沈万州找到邢璋,愿意和他合作,用绑架勒索引他到码头,只要他这边一死,那边邢璋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继承远南集团——只剩他一个继承人了,沈濯那个不孝子身处北京,鞭长莫及。
事成之后,沈万州只要欧洲分部。这是个逻辑很完整的计划,沈诚明病危了,远南集团不能后继无人,这是座能影响整个香港经济的集团,只要邢璋坐稳董事长的位置,沈澈的死就可以掩盖成意外,因为追究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但邢璋没有他的雄心壮志,也比他更有脑子一点。
其实如果沈万州活下来,沈澈会把他送出国,找个疗养院老实待着——沈家不能有太多人进监狱,那不好看。
可惜他想不开,偏要自杀了。大抵是觉得即便活着也是进监狱,或者在沈澈手底下摇尾乞怜。
沈澈有些遗憾,毕竟是兄弟。他还记得小时候沈万州很崇拜他,大家还在不懂事的年纪里,沈万州很愿意和他亲近。但正如贺羡棠所说,这些都无所谓了,他是死是活都不会影响结果。
沈澈补充说:“但我不会看着他带你去死。”
“你能保证吗?”贺羡棠气极了,因此声调都尖锐扭曲的不像她,“如果他提前发现枪有问题呢?如果在你和警察来之前,他发现枪有问题,意识到中了你的圈套,狗急跳墙先把我扔海里喂鱼再自杀呢?”
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很小很小,他安排在沈万州身边的那个人是张底牌,身手好过李小龙,周围提前也有安排好的狙击手,几乎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但不可否认,他把贺羡棠放在了一个危险的境地,让她担惊受怕,让她焦虑不安。
沈澈不说话了,捏着她的脚腕检查上面的伤口,礁石滩石子锋利,她脚趾白嫩,沾了灰尘,很多细小的伤口。
好狼狈。
沈澈心脏抽了一下,贺羡棠不该这样,她应该永远漂漂亮亮的,不染尘埃。
这样的沉默激怒了贺羡棠,她想都没想,又一巴掌甩过去,大吼:“那你现在又在发什么疯!”
沈澈捏住她下巴,眸色深深,他似乎想说什么,可又咽下去了,下颌线因为咬着牙而崩的很紧。
沈澈想,因为他后悔了。
这辆迈巴赫是司机刚开过来的,他来时开的那辆因为超速爆胎了。
一路上他的脚都踩在油门上,时间过去多一分一秒,他心里想的那种最坏的可能性就像把电锯一样折磨着他的神经。万一呢?他安排好了一切,但是……万一呢?
这种万一简直要把人逼疯。
明明计算好了一切,连天气都在预料之中,可听到沈万州打来的电话时,那一刻的慌张不是假的。
他开始后悔,这才意识到,名声没有那么重要,清除异己的借口没有那么重要,集团也没有那么重要,最起码,他们都没有贺羡棠更重要。
来的路很窄,一面靠海一面是海,深夜没有其他车辆,越野车急转弯,油门踩到底,轮胎在柏油地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车灯撕开黑夜和迷雾,他心里也跟着敞亮了。
他不能接受贺羡棠有任何一点危险。
他喜欢贺羡棠。
这些天那些说不清的情绪不是惋惜,是懊悔。
如果他早知道怎么爱人,他们也不会走到离婚这步。贺羡棠喜欢过他,是他错过了。
但他现在亲手把贺羡棠推的更远了。
贺羡棠眼里盛着月光,她嫣红的唇瓣迅速失了颜色,颤抖着,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样,用很轻又很决绝的声音说——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爱人错过~
写这章的时候有爽到~
20
第20章
贺羡棠发烧了。
烧到三十八度六。
她烧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沈澈的车上离开,又怎么被送到医院。兵荒马乱的一晚上。
醒来时,贺羡棠最先看到的是输液袋,药水已经滴了大半。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一盏床头灯亮着,厚重的窗帘紧闭,看不出外面天亮没亮。
视线向下,赵珩坐在她病床边,支着脑袋打瞌睡。
小少爷作息规律爱运动,无不良嗜好从不熬夜,现下顶着俩乌青的黑眼圈。
贺羡棠笑了一下。
贺少川不在,Mia也不在,就赵珩在这里陪着她输液。
贺羡棠怔怔地看着他。
贺赵两家是世交,她和赵珩刚出生就认识了。
赵珩小的时候有点笨。因为年幼丧母,父亲工作又忙,小赵珩说话很慢,和他们一起玩的孩子都喜欢欺负他。
小孩子的恶意是毫无理由也毫无征兆的,往往突然丢过来一只蟑螂,小赵珩立刻就要哭,小珍珠要掉不掉的。贺羡棠最怕他这样,抓起蟑螂就扔回去,叉着腰撸起袖子挡在他前面:“你们再敢欺负他,我见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
后来赵珩长大了,男孩子在十六七岁就显出风采,手长腿长的少年是篮球场上最瞩目的存在,女孩们排着队递水送情书,他都装看不见,跟屁虫一样黏着贺羡棠。
她中学出国念书,赵珩也跟着去。她去读茱莉亚音乐学院,赵珩也申纽约的学校。在纽约的那段时间,赵珩住在她楼上,几乎日日要去她家蹭饭。当然,他不白来,贺羡棠每次生病,也都是他鞍前马后地照顾。
贺羡棠在纽约时很低调,同学基本上不知道她的中文名字,但在一众把钱当纸花的二代三代里,她也有钱的太过分了。又漂亮又有钱,就有很多人追,贺羡棠不胜其扰,托付赵珩帮她解决,结果后来再有人约贺羡棠吃饭,他就上去拍拍人肩膀说:“哎兄弟,这我女朋友。”
为了摆脱形形色色的追求者,贺羡棠忍了。
二十二岁本科毕业那年,赵珩随他父亲出席一场慈善拍卖晚宴,西装革履,年轻英俊,神采飞扬,初显风流本色。
也是在那时,贺羡棠忽然发现,他已经从哭啼啼的自闭小孩长成了风流倜傥的赵小公子。
那晚他提前溜号,带着贺羡棠去海边看星星。一年一度的英仙座流星雨——贺羡棠在这之前随口提过一句想看。
结果俩人在海边吹了一晚上风,毛都没看到。第二天赵珩又带她去那片海滩看烟花,星火在夜空中炸开的一瞬间,绚烂如流星。
过往种种如同电影片段在脑海中回放,贺羡棠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
他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此前的十多年,贺羡棠的目光一直放在沈澈一个人身上,她的心情随着沈澈的心情变化,他开心她就高兴,他失意她就难过。太多太多精力耗费,让她根本注意不到身边其他的人。
现在只要稍稍把目光从沈澈身上移开,贺羡棠就敏锐地发现了,赵珩对着她做的那些事情,和她对沈澈做的一模一样。
赵珩脑袋一点,惊醒,迷迷瞪瞪地看贺羡棠:“你醒啦,怎么不叫我?”
“嗯。你怎么还在?”
“你发烧了,要人看着输液。我让Mia和贺少川先回去了。”赵珩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摸到细细密密的汗,发烧出汗,是好事,他放心些,打着哈欠说,“挺好,退烧了。”
贺羡棠坐起来,赵珩赶紧塞了个抱枕到她腰后:“不睡觉吗?”
贺羡棠盯着赵珩不说话。
赵珩问她:“你怎么了?”
贺羡棠说:“你太贴心了,我忽然有点不习惯。”
“……我这还不是看在你今天晚上受了惊吓的份上?”赵珩露出无语的表情,“看来还没被吓傻。”
“我是谁!我能有那么容易被吓到吗?”贺羡棠挥挥手,武林高手一般深藏功与名,“什么绑架啦舞刀弄枪的啦,小毛毛雨啦。”
“你是贺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