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晚?丢什么了?”
小姑娘没反应,躬着身子只留一个后脑勺,也能看得出慌乱无措的样子。
贺厌莫名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
他又出声,难得的耐心。
“言晚?”
还是没反应,贺厌耐心告罄,正想伸手去拽小姑娘起来,门口关月拎着午饭进来。
一看到言晚的样子,她疾跑过来,将饭放在桌上,问,“怎么了,言晚?”
言晚没有任何听见的意思,关月心中一沉,面色冷下来,她蹲下身拉着言晚的胳膊,让她面向自己。
一段略显生涩的手语。
“助听器呢?”
言晚的眼眶泛红,几滴泪克制的挂在下眼睫处。
她娴熟地打手势回复。
“掉了,不知道去哪儿了,现在找不到。”
沈琦见到两个人这一出,直接惊掉了下巴,他扭头去看一旁的贺厌,结巴道:“这……这言晚妹妹是个……聋子啊?”
贺厌明显脸色非常不好,他黑眸瞪了沈琦一眼,语气冷冷的,“把嘴给我闭上。”
沈琦不敢多话,立刻老实地闭了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贺厌说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
第一反应是脑袋空白一片。
然后是心疼。
怎么会听不见?
她还那样年轻,又那样鲜活。
这么久,居然没有人发现她听不见?
那每一次孤立无援的时候,她都是这样紧紧咬着唇,连哭声都不敢放出来吗?
心间划过一丝微痛,贺厌骨节都在裤子口袋里不自觉地捏紧。
两个小姑娘还低着头在地上翻找。
大概是越急越乱,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贺厌扭眼一看,在自己的椅子边上看见个白色的小物件。
他弯腰捡起来,轻轻拍了拍言晚的右肩。
手下突兀的骨感叫贺厌再次皱眉。
怎么这么瘦?
不吃饭吗平常?
言晚抬头看向身侧站着的少年。
那一秒,太阳破云而出,一上午的雨丝散尽,云层尽头有天光乍泄。
少年一如去年夏天,干净的眉眼不染一丝杂质。
他站在光里,弯腰看着她,手掌朝上,掌心处是她怎么找也找不到的助听器。
第二次。
他又为她寂静恐怖的世界,带回了声音。
道谢是完全无意识的,还带着点难以掩饰的哭腔。
“谢谢。”
谢谢这一次。
还有没有道谢的上一次。
言晚曾经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问过自己。
贺厌确实生的一副好皮囊,但就他的风评而言,他属实不算最好的暗恋对象。
喜欢这样的人,就是在自己的心里种了一棵永不会熟透的青梅树。
树上的每一颗果子掉下来。
都是酸涩的。
那她为什么还是会喜欢他?
这一刻,她好像想明白了。
好像自从意外发生以后,每一个人都在安慰她。
没事,只是听不见,生活还是正常的。
没事的,听不见而已。
不是。
不是这样的。
那样寂静的夜,那样荒芜的世界。
言晚是害怕的。
甚至在言立军揪着自己的衣领将自己狠狠扔下二楼的那一刻,她就开始听不见了。
她太害怕了。
所以丢了助听器才会那么慌张。
重新带回助听器,耳边的声音断断续续,电流声尖锐刺耳。
关月怕助听器出了问题,继续打手势。
“怎么样?能听见吗?”
言晚点点头,捂了捂耳朵,“能听见,但有点吵,我先回家,下午你帮我和班主任请个假。”
关月应声,“好,你自己回去小心点,不行就让外婆接你。”
言晚*摆摆手收拾书包,“没事,我自己可以,离得不远。”
从言晚收拾书包到离开教室的五分钟里,贺厌都维持着一个姿势,没有任何动作,也没说任何一句话。
等这姑娘的背影彻底从教室消失。
他的记忆才连成线。
好像去年夏天,也有这样一个姑娘,丢了助听器,红着一双眼在逼仄冗杂的巷子里孤立无援。
贺厌一向不是什么好心的人,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薄情冷心。
那天贺宗堂难得地打了个电话过来,是贺厌接的。
电话里,贺宗堂语气严肃,像是在给贺厌的最后通牒。
“阿厌,你母亲的事绝对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现在将她放在杨城养病是最好的,你已经陪她在那儿待了一年了,现在已经有媒体知道你在杨城读书的事,万一他们挖出来,你是来杨城陪你母亲治病的,那整个贺氏都会陷入舆论之中,公司现在正在和几个老东西做切割,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任何差错,我立刻派人接你回京市!”
贺厌越听越觉得想笑,他轻呵一声反问他,“贺宗堂,你究竟把我妈当什么?”
电话里沉默两秒,贺宗堂声音难得放软,“你母亲当然是我一辈子的夫人,也是贺氏唯一的女主人。”
“可她现在只是病了!”
一声暴怒,叫贺厌家的保姆阿姨都忍不住看过来。
贺宗堂再次语气冷硬起来,毫不留情,“她得的是精神病!”
贺厌彻底气笑,他咬了咬牙,完全压抑不住体内的戾气。
“那也是你逼的贺宗堂,没有一个女人能看见自己的丈夫一个又一个带着其他女人回家而不发疯的。”
“我告诉你,真正的疯子是你!”
狠狠掐了电话将手机仍在沙发上,许婧刚好午休完从楼上下来。
大部分时候,她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是你爸爸来电话了?”
贺厌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嗯,说让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许婧闻言笑了笑,眉眼温柔。
“你爸爸总是这样,什么时候都不忘了叫我好好吃饭,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许婧自从得病以后,只要是正常的时候,她脑中有关于贺宗堂的记忆都停留在刚结婚的那几年。
“不过…….阿厌你没有乱谈恋爱吧?”
贺厌听到这个问题就觉得脑中快要炸开。
虽然许婧此刻已经不记得贺宗堂对她地伤害,但自从她在亲眼目睹贺宗堂地出轨以后,她对贺厌这个儿子的情感和控制欲完全变了味。
她不允许贺厌身边有任何女性的靠近,甚至她连贺厌跟女生交流都不能接受。
贺厌知道,许婧现在这样是病态的,不正常的。
可是她生病了,她也控制不了自己。
而他自己也才十五岁。
带着生病的妈妈被家族流放到这样一个小城来。
他甚至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解脱。
许婧连环炮似的问题还在继续,贺厌推说外面有事就出了门。
实际上根本没事。
太阳照的晃眼,他漫无目地闲逛着这城里的每一个巷落。
像之前每一次许婧发病时,把他当作和贺宗堂一样的敌人恶毒诅咒时,一样。
逃避可耻,但有用。
一进巷落就听见平常自己总听见地咒骂字眼。
“怎么还不去死?”“白生出来的玩意儿!”“你这种人活着干嘛?”
……
诸如此类。
贺厌想地上这姑娘可比自己能忍多了,竟然被骂成这样都不躲不闪。
几分好奇,叫他走近几步。
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心态好。
原来小姑娘是听障人士,助听器掉了,自己在找呢。
一眼瞥见个白色的小东西,他捡起来递过去。
巷子口的香樟树间蝉鸣不止,夏日午后的气温逐步攀升,日光亮得刺眼,却没有眼前这双眼夺目。
浅色琉璃般的眸子嵌在眼眶里,虽然掉着眼泪,却还是隐隐透露出不服输和讥讽来。
贺厌在心里轻叹。
可惜了那张小白兔似的脸,偏偏长了这么一双狡黠的眼。
大约像是狐狸躲藏在白兔的窝里,想努力装温顺,但怎么也掩饰不住原本得睚眦必报。
小姑娘一张脸被晒得通红,塞回助听器后还是听力微弱。
以至于贺厌凑近问了两遍她才听清。
“认识啊?”
“不认识。”
少女身上干净的洗衣粉味道萦绕鼻尖,她很是拙劣地重复一遍。
“真……真的不认识。”
贺厌懒得拆穿她的谎言,随口胡诌了一句。
“哦,我说呢,这人好像有病,他问你精神病医院在哪儿。”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说着谎,又很有默契地不去拆穿对方。
贺厌漫不经心地拉回身子,朝着对面的言立军说:“对我女朋友嘴巴放干净点,我刚刚录音了,不想收到我家律师的律师函的话,赶紧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