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芸心中五味杂陈,蹙着眉把声音压到极低:“他们真般配,怎么办?我觉得我的罪过好大。”
贾秀轻轻搂住她,拍拍她肩:“芸儿,你别这么想。缘分的事,终究是天注定,岂是人力所能强求?”
入耳处,声音一贯温柔,直透心扉。
但拓拔芸眉头依旧蹙着,她轻叹一声,似是下定某种决心:“唉,都怪我。其实……我原本是想……”
她语声戛然而止。
环顾四下后,她与贾秀耳语起来,声若蚊蚋,但语气峻急。
贾秀听完,顿觉哭笑不得。
他摇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宠溺:“你这是添乱,我的小公主。有些事情,是没办法重来的。而且,你真以为,他们还想再续前……”
贾秀骤然收了声。
余光所及之处,沮渠牧犍带着两名内侍,正施施然而来。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寒风凛冽,如刀割面。
纷飞大雪中,沮渠牧犍的毛氅被风雪吹得猎猎作响,步伐却沉稳有力,还刻意蓄着浓密的胡须,看起来甚是英武。但拓拔芸却轻轻撇撇嘴。
这就不是她喜欢的模样。还好她没嫁给他。
拓拔芸身披华丽狐裘,立在殿檐下,穿透漫天风雪,凝视越走越近的沮渠牧犍。
一张俏脸被寒风吹得微微泛红,但眼神中却透出作为公主的不凡气度。
沮渠牧犍走近,停下脚步,问好永安公主。
拓拔芸颔首,声音冷淡而疏离:“原来是三驸马。”
他笑了笑,眸色渐深,望进去如坠深渊,不知藏了多少暗涌。
拓拔芸心中一震,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但紧接着,他眸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异样。
拓拔芸正自纳罕,而沮渠牧犍的嘴角,已勾起一抹长者般的温厚笑意。
他微微侧身,以一种优雅而谦逊的姿态,让拓拔芸先行:“公主请,驸马请。”
拓拔芸没说话,只携着驸马贾秀的手,缓步入殿。
沮渠牧犍先在殿檐下立了一瞬,待拂去毛氅上的雪迹,才沉着脸,慢悠悠踱进去。
永安后殿内,此时已来了不少亲眷。因着年节的氛围,大家都没拘着,比往日要随意得多。
拓跋焘也乐得见众人取乐,案上的酒酿,喝了一盏又一盏。
沮渠牧犍陪侍在旁,也喝了不少酒,渐渐地醉眼迷离。
纵然如此,他也隐约看见,拓拔芸笑得跟个孩子一般,招呼着她的姊姊、姊夫们一起玩握槊。有时,李云从也上来玩两把。
沮渠牧犍眉头都要拧到一块儿了。
他?他是个什么玩意儿?凭什么和公主、驸马在一起玩!
莫不是……
心中突然想到一事,沮渠牧犍顿觉酒意也散去了几分。
他摇摇头,苦笑一声。
不知拓跋焘是否看出什么端倪来,倏然,他朝拓跋月招招手:“阿月——”
拓跋月立马移步过来。
“至尊。”
“叫阿干,叫什么至尊!”
“好,阿干。”
下一瞬,拓跋焘把拓跋月和沮渠牧犍的手拉到一起,轻拍两下。
“做阿干的,有些话以前也不好说,趁着今日团圆,与你二人说道说道。”
拓跋月、沮渠牧犍对视一眼,再低眉顺目地聆听教诲。
无非是老生常谈,什么夫妻和顺,前事莫提之类的。
本来,这些日子来,拓跋月和沮渠牧犍很少碰面,相敬如宾到了极致,倒也不觉委屈,但此时听了这些话,反倒心里难过起来。
小时候,她砍柴时被一丛荆棘刺穿大腿,之后好几年都没能取出。起初,她还觉得疼,但时日一久,那痛感却渐渐被麻痹,以致于她浑不在意。
但荆棘就是荆棘,她始终在那儿。
后来,她遇到李云从。
彼时,李云从、李云洲在山中采药时偶遇通缉犯,在追逐之中见到被柴戳出血的拓拔月。
李云从于心不忍,便停下脚步为她治伤。
那时,他毕竟是个医者,也不顾什么男女大防,剥开她后背衣衫便要替她止血。这一看,他便惊呼出声:“你背上怎么还有陈
年的荆棘!”
“也不痛了……罢了……”
“胡说,荆棘不除,必成大患!”
言讫,他也不经她同意,便自行处置起来。
这一处置,她才感到一丝钝痛,才知他说得在理。
回到眼下,想道自己维续一段名存实亡的婚姻,或许终生不得解脱,一时间,心里不禁又冷又痛。
这一厢,拓跋月口中应着,心里却苦不堪言。
那一头,李云从的眸光,也穿越幢幢人影,攫住沮渠牧犍反握拓跋月的那只手。
真想宰了那只手!
他几乎遏制不住这疯狂的念头。
说时迟那时快,猛然间,他觉出有人在拉扯他衣袖。
回身一看,原来是郡主赫连映雪。
这小女子很是活泼,平日里没少见她往宫里跑,故此他二人也算熟稔。
“李尚书,我问你一事。”赫连映雪笑盈盈。
“郡主请讲。”
“云洲什么时候回来?”
未曾想,她问他这个。可他哪能知道?
他便解释道:“那得看荆州的疫/情控制得如何了。”
“那要是老不好,岂不是云洲一直不能回……呸,呸!”赫连映雪轻拍了自己两巴掌。
“我是想说,他医术这般好,应该很快便能回来。”
“嗯,会!”李云从颔首,又转目看她,“郡主是哪里不舒服么?”
“上次,我在府中习剑,没注意把腰闪了。一直是云洲给我看的。两三副药下去,就好啦!这几日,我有些上火,便想找他给我治呢。”
这种病,还真算不得病。
李云从本想说,这病我也能看,但思忖后却道:“这病,寻常的侍御师也能治的。郡主还是先医着吧,否则火气上冲,脸上会长疙瘩的。”
“啊?这么严重?”赫连映雪忙捂住脸。
“是。”
“那我听你的。”
李云从掠她一眼,心中闪过千念。
论思慕之心,相思之情,他也是过来人了。小女儿的心思,他岂会看不出来?
只是,郡主姓赫连,若跟她攀上关系,未见得是一件好事。
思及此,李云从心事更重,全无先前的玩性。
第141章 我不干净了
荆州,治所上洛城。
入夜,月光透过稀疏云层,斑驳地洒在坊间。
太医令李云洲缓缓走出庵庐,沾满药香的青袍随风摇曳。
摘下已被汗水浸透的面巾,他露出一张略显憔悴却满是坚毅的脸庞。
庵庐里,昔日拥挤的病榻如今已稀疏可见,偶尔传来几声微弱的咳嗽,不再是之前那般撕心裂肺的哀嚎。
他抬头望向北方,唇角漫出一抹欣慰微笑。
如是这般,或许再过一月,便能回家了。
回家……
念着这个词,不觉心中怅然。
脚步沉重地走回简陋房中,他从柜底翻出一坛老酒。
就着昏黄烛光,独自斟满一碗,酒香瞬间弥漫开来,却掩不住心底苦涩。
也不知苦从何来。
他本就是行医之人,救治病患不觉苦。
喝着喝着,脑袋渐渐昏重,眼前所视之物皆似有了重影。
忽有一女子推门而入,笑盈盈地跑进来。
李云洲心中一喜,猛地站起:“公主?”
是她?她不是在平城么?怎么会到荆州来?
“公主,”见她健步如飞,他不禁心生困惑,“你腿好了?”
来人见李云洲喝得醉醺醺,认错了人,遂敲敲他脑袋:“我,你师妹。”
李云洲脸腾一下烧起来,嗫嚅道:“哦!”
于英如咯咯笑起来:“倒是有个事和公主有关。”
“什么事儿?”李云洲眼眸一亮,打了个酒嗝,“难道你找到了?”
依稀记得,她这几日去荆州边地采药了。
“哎呀,神算子啊!师兄!”于英如取下竹篓,“你看!还不少呢!”
李云洲忙不迭翻开背囊,确认里面的草药确实是南方荚蒾。
他忙咧嘴笑起来,又灌了一口酒。
“别喝了,都喝醉了!”于英如忙要去拦。
“不妨事,不妨事!”李云洲摆摆手。
他又灌了一口酒,而后遽然起身,瞅着她:“你回平城!”
“哈?”
“把药带回去,公主的腿等不得!”
“可是,荆州这边……”
“英如,你本来就是我带来学习的,不必听官家使唤。”
“好吧,好吧。你这儿也不缺人手。再说,疫/情已经缓解了。”
“收拾下,快去睡觉,明早就动身。我也早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