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月撑着病体,微微颔首:“让素延耆也来吧,回平城这么久,我还没见过他呢。”
闻言,沮渠牧犍咬住唇,胸膛剧烈起伏。
逾时,他鼻腔中哼出一句:“有趣!”
拓跋月斜睨他一眼:“你说什么?”
“我说,公主的做法甚是有趣。”沮渠牧犍也盯住他,“我们回平城这么久,你对我不闻不问,倒是对别的男人记挂得很。”
“你……”拓跋月呛咳一声,抚住胸口。
霍晴岚忙去照料,语带嗔责:“驸马说话注意些,公主还在病中。”
“你是什么东西!我让你说话了?”沮渠牧犍横眉怒目。
凶神恶煞,像是要吃/人。
霍晴岚才不怕他,论武力她也恐怕还略胜一筹。但对方毕竟是大王。
“奴关心则乱,还望驸马原宥。”
“你心里不痛快,别在府中发泄,更别在我跟前发泄,”拓跋月看穿他对素延耆不满,眼神冷厉,“晴岚首先是公主家令,以后或者更上一层。驸马说话还须注意。”
此言一出,霍晴岚、沮渠牧犍都愣住了。
沮渠牧犍不明白何谓“更上一层”,只逮着拓跋月先前的话挑刺:“好好好,我只说你的事。你非得见素延耆、拾寅,是什么意思?”
“无他,有朋自远方来。”
“一个是质子,一个是来客,论到‘朋’,也只是魏国的‘朋’,你有必要结交么?”沮渠牧犍语气由硬转软,“再说,现下你镇日无事,尽享荣华,何必要去做什么掌事,开什么酒楼,见什么远客?你不觉得累么?”
拓跋月淡淡一笑,意思自然是“不累”。
“莫非,你觉得你不做事,便不安心?”沮渠牧犍被她态度激怒,忍不住冷嘲热讽,“因为,你怕保不住你金尊玉贵的‘公主’身份!”
她显然还是被她激怒了,并未完全褪去血丝的眼,一霎时睁大。
沮渠牧犍心中一阵快意,又口出谑语:“其实,你只是一个郡主,对么?”
“不过一桩联姻,未想,驸马竟如此介怀。”拓跋月唇角又漫出一丝淡笑。
“我能不介怀?你害了我的血脉,不打算偿我一个么?”
说着,沮渠牧犍一声诡笑,直往她跟前凑。
霍晴岚用手挡格,手臂一震便把他震出一尺远。
沮渠牧犍怔在原地,好一时才咬牙切齿道:“好啊,公主身边还藏龙卧……”
一个“虎”字未出口,叩门之声忽然响起。
“公主,药煎好了。”
是吕柔的声音。
沮渠牧犍强自收敛怒气,冷声道:“进来!”
吕柔推门而入,见沮渠牧犍在此,遂一并问候了。
旋后,吕柔坐在拓跋月身畔,一勺一
勺喂药给她。
沮渠牧犍自觉无趣,在室内打了一个转,便灰头土脸地离去了。
喂完药,吕柔见拓跋月眠床边放着一册书,遂温声道:“公主,您热病还没好呢,看书伤眼。”
拓跋月领受她好意,遂对霍晴岚道:“收起来吧。”
霍晴岚一壁收书,一壁夸赞吕柔:“看,我也说这话,公主只是不听。还是吕夫人说话管用。”
吕柔身份特殊,拓跋月也时常褒扬她,霍晴岚自然有样学样。
待吕柔收拾药碗出门,拓跋月才把霍晴岚拉到身边,道:“我先前说的话,你听明白了么?”
“公主!”霍晴岚抬眸凝视她。
“永昌王妃已经过世几年了,阿干一直没有续弦,想来是为你留着位置。那日,我虽未听见他对你说的话,但不难想见。”
“不……”霍晴岚摇头。
“你不喜欢他?”
“喜欢。”
“那很简单。让阿干去求太后赐婚便是。”
“太后?”
“自然,太后赐婚,至尊也不得不应。”
“不,”霍晴岚握她手,眼里满是担忧,“我若嫁人便不能守着你了。”
“你这话,要让曾侍卫长听去,他怎么想?”
霍晴岚不理睬她打趣,蹙眉道:“若你和李尚书……我自然不必担心,可是……”
可是,鸳梦难成,徒留遗憾。
“公主,当年迫害您母亲的人,也还没查出呢,”霍晴岚眉心蹙得更紧,“我哪里走得开?”
正旦之日,在回宫的路上,霍晴岚便问拓跋月,可曾确定宜阳公主、邢阿凤之中,谁更有嫌疑。拓跋月说,这二人,一个不掩嫌弃,一个故作镇定,暂且看不出端倪。
言至此,拓跋月忖了忖,道:“这样吧,我去寻一功夫了得的女子侍奉在旁,你……”
霍晴岚打断她:“不行,一个不行。”
“好,那就一双,一左一右地成天护着我,可好?”
闻言,霍晴岚面上才散了忧色。
第143章 姑姑,我不想死
转瞬便至人日佳节。
沮渠牧犍正于衙署之中点卯,忽被皇帝身边的内侍宗爱传进宫中。
步入永安前殿,只见拓跋焘神色凝重,言及孟太后辞世之事。
之前,河西王族迁居平城,拓跋焘命人给孟太后、两位太妃置了豪邸,与公主府并不相邻。
沮渠牧犍有时也会过去向太后太妃问安。最近一次,还是在年前。
那时,孟太后身子有些不爽利,谁也没想到她会骤然病逝。
偌多年来,孟太后对沮渠牧犍关怀备至,背后却暗藏心思。他心里本记着气,但想起王室败散之事,便对孟太后恨不起来。
至于眼下,人死如灯灭,更无必要再生怨怼。
拓跋焘见沮渠牧犍黯然神伤,遂好生安抚他数句,又道:“朕命有司以皇后之礼相葬,再为武宣王增派三十家守冢户,可好?”
沮渠牧犍自然感恩戴德。
在为孟太后祭奠的七日内,拓跋月也去府中拜祭,披麻戴孝一日。
旋后,拓跋月又宽慰乞伏、秃发太妃等人,劝她们要努力餐饭、颐养天年。
而后,拓跋月便挪步去了宫中。
只因宫中传出消息,窦太后犯了头疾,缠绵病榻。
乞伏琼华、秃发燕飞见拓跋月匆忙离去,心里不是滋味,免不了背着她口出恶语。
但乞伏金玉却低声提醒乞伏琼华:“小姨,担心隔墙有耳。”
乞伏琼华嗤笑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怕有什么用?什么话都不敢说,不得憋死我?”
她根本不听劝。乞伏金玉无奈摇头。
其实,二位太妃不知,她们能有今日之待遇,并不因拓跋氏要做表面文章,全靠武威公主为之周旋。
毕竟,她二人翻不起什么风浪,留在姑臧宫城也不足为惧。
但乞伏金玉心知,那不叫“留”,叫“抛”。
万一,宫城中进了匪人,届时只怕是呼天抢地,也无人理会。
且说,拓跋月入宫之后,与三位姊妹一起侍疾太后。
按说,太子妃理应同来,但她身怀六甲,行动多有不便,侍御师又怕她沾染病气,便嘱她不要侍疾,晨昏定省即可。
饶是如此,太子妃郁久闾恩每日都过来三次,隔着帘子问太后平安。
但正月十四这日,她从早到晚都没来过。
到了晚上,拓跋月不放心,便去了一趟东宫。
旋后,宫女把拓跋月带进内殿,面有难色:“公主殿下,太子妃她先前腹痛呕吐,现下已好多了。”
近前去看,郁久闾恩面色惨白,眼角还有未拭干的泪。
见皇姑拓跋月来了,郁久闾恩勉强起身一笑:“劳姑姑挂心了。”
拓跋月觉出异样。
这不像是孕期难受,只怕是有心事。
起身后,二人叙了会儿话,郁久闾恩忽然咬咬唇,道:“姑姑,我先前画了一幅画,可否借您慧眼一观?”
拓跋月颔首:“好。”
案几上的一幅绢画,本是卷起来的,宫女们忙去展开。
但见,绢帛上的女子明眸善睐,盈盈浅笑,说不出的俏丽。
是郁久闾恩的自画像。
“画得极好,可谓呼之欲出。”
闻言,郁久闾恩笑起来,眼中也有了神采:“真的么?那便好。我把这画送给太子,日后她必不会忘了我。”
拓跋月奇道:太子年岁还小,且并未流露出纳侧妃之心,太子妃怎会如此想?
转目间,郁久闾恩呻唤一声,原是胎儿踢了她一脚。
听得拓跋月夸这孩儿力大,怕是个男孩,郁久闾恩的脸色更白了。
她的眸光,不觉瞟向了一旁的竹篓。
篓子里,搭着两件未完工的婴儿丝衣,颜色粉嫩,不像是给男孩穿的。
拓跋月暗道不好,她许是被烧坏脑子了,怎的这般后知后觉!
郁久闾恩若生下男孩,不出意外的话,这孩子便是太孙。
而郁久闾恩,只得“自愿”一死。一切只是时间早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