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进门,便觉一股暖意夹杂着淡淡药香扑面而来。
李云从的脚步不自觉放缓,顿觉安心。
道明来意,一个医官忙唤了药童党参,把李云从往太医令的班房里领。
此时,李云洲整坐在案前写医案。
抬眼见阿干来了,李云洲淡淡地说了句“何事”,又埋首写字。
“古侍中的脚冻伤了。”李云从把古弼卸下,扶他进门。
李云洲方才注意到,李云从背上背了人。
李云洲起身,脱掉古弼的鞋,眸光扫过他冻得发紫的双脚。
望闻问切一番,李云洲轻声吩咐党参准备药材,自己则调配起治疗冻伤的特效药。
李云从见阿奴写完,才道出另一事:“还有一事。至尊有令,让你送药去后花园。”
李云洲忖了忖,颔首道:“知道了。”
见李云从盯着自己,李云洲笑了一声,却不置一词。
调配好内服外服的药膏后,李云洲交代了药剂药量,道:“我还有事,你帮古侍中涂药吧。”
言讫,他缓步走向一旁的橱柜,手指抚过整齐排列的瓷瓶,最终停留在一个镶嵌宝石的锦盒之上。
打开锦盒,里面躺着几枚色泽温润、香气扑鼻的药丸。
李云洲满意地点点头,又把锦盒关上塞进怀中。
见状,李云从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他眼风在李云洲背影上停留了片刻,堪堪与转身的李云洲对上。
李云洲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挑挑眉:“你想知道这药是做什么用的?”
“不想。”李云从言不由衷。
“不管你想不想,都不能说。这是我专为至尊准备的秘方。”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借一步说话。”李云从余光看着古弼,话却是对李云洲说的。
“就在这儿说吧。”李云洲悠悠坐下,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李云从无奈,只得尽量收起诘责的语气:“至尊对你信任有加,这是你的福气。但切记,医者仁心,切不可冒险用药。至尊龙体关乎社稷安危,半点马虎不得。”
古弼不懂医术,自然不知这两兄弟在说什么,只皱着眉,微微攥住了衣角。
但见,李云洲嗤笑一声,道:“我又不是没分寸,要你多事。”
话音刚落,李云洲便转身往外,不顾而去。
李云从目送李云洲离开,说不出的怅然。
直到听得古弼一声咳嗽,李云从才回过神,继续为古弼敷药。
古弼目色犀利,暗自揣度,这李家兄弟之间,怕是有着不为人知的矛盾,他本不该开口,但事关皇帝,古弼不得不问。
“我看至尊面色红润,不似抱恙,不知李尚书方才所言是何意?”
一语未毕,李云从便接过话茬:“我也只是猜测,我方才嗅到,药丸似有肉苁蓉、五味子、菟丝子、远志、蛇床子这几味药……”
“这是何物?”古弼大惑不解。
李云从难以启齿,忖了忖,
方才回复:“男子用药。”
“这……”古弼会意,面上浮出尴尬之色,“至尊他……这不可,万万不可!万事循自然之理,才是尚佳之选。强行违拗,只怕……”
自知此言不敬,古弼忙收了声。
“此事,我自会择机向至尊进言。古侍中且耐心养伤。”李云从动作益发细致。
这一厢,李云洲正要出太医署,便撞见了郡主赫连映雪。
行走虽急,但她发髻梳得一丝不乱,还点缀着几朵小巧珠花,看起来很娇俏。一旁,侍女雪莲跟得正紧。
“云洲,我正找你呢。”赫连映雪拦住他。
“郡主万安,不知有何见教?”
“我阿母咳嗽连连,夜间尤甚,我很担心。望太医令能拨冗前往,为阿母诊治。”
李云洲面露难色:“至尊方才传唤,臣此时正要去御前。”
“那也不打紧,我与你同去。你应命之后,我们再回公主府。”
李云洲暗忖一番,颔首道:“那便依郡主所言。”
他整理了一下药箱,又看向党参,道:“你不用跟来,你先回我班房,房里还有两人呢。”
赫连映雪自然好奇:“谁啊?”
“没谁,我们走吧。”
三人出了太医署。
见有两乘肩辇,李云洲骤然明白过来。
他也不跟赫连映雪客气,与她各乘一肩辇,由侍从抬起,往后花园的方向行去。
路上,寒风凛冽,间或有雪珠飞过,落在赫连映雪鼻尖上。
她轻轻抬手,准备用那绢帕去揩拭,却不妨,冷风将这绢帕卷走,蝴蝶一般翩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云洲眼疾手快,一把将那绢帕牢牢握住。
“郡主,你的绢帕。”
他手指修长有力,笑意温暖。
赫连映雪看得出神,脸庞上泛起了一抹淡淡红晕,好似初绽桃花。
她羞赧地低下头,轻声说道:“既然你捉到了,那就归你吧。我还没用过呢。”
闻言,李云洲眉头微微一拧。
“臣惶恐。”
“一方绢帕,你惶恐什么?”赫连映雪愕然,一瞬不瞬地凝视他。
“臣无功劳。”
“你为我阿母看病,不算功劳么?还是——”赫连映雪故作恼怒,“还是,你嫌这绢帕不贵重?”
李云洲忙道:“绢帕乃郡主之物,岂有不贵重之理?”
“那你便收下吧,就当我先赏赐你的。”
“那么,臣恭敬不如从命。”
李云洲苦笑一声,只得收下绢帕。
怕她说他不珍而重之,他又把绢帕叠得方正,方才揣入怀中。
赫连映雪偷觑了一眼,却不敢再和他开玩笑。
肩辇继续前行,穿过一片被白雪覆盖的松柏。
松树挺拔苍劲,枝叶间挂着雪球,不时随风落下,簌簌有声。
赫连映雪不觉想,十五年前的那几日,也是这般天气。
彼时,阿母正在榻上痛苦呻吟,临盆待产。
“云洲,”赫连映雪侧首看李云洲,“你知道我的闺名么?”
李云洲大略知道,但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我叫映雪,十五岁。我出生之日,下着漫天大雪。”(1)
(1)郡主实岁应为十一岁。因情节需要,做了调整。
第164章 阚骃本非池中之物
这日,曙光初绽,拓跋月正在梳洗,听得达奚月报来消息。
莫芦渊已于昨晚回到平城,歇息一晚后,现已在公主府外听宣。
验明莫芦渊身份后,拓跋月便对他委以重任,先让他教授金玉肆的工匠以技艺,又予其“匠师”之职衔,命他在大魏境内寻找金矿。
这一去三月有余,他终于回来了。
拓跋月喜不自胜,忙让达奚月召莫芦渊进府用膳。
因赶着来见公主,莫芦渊只匆忙塞了个牢丸,便出来了。
见那早膳丰盛,还与公主同席,莫芦渊心中自是感激。
“公主殿下,小人已在秀荣寻到一处金矿,藏在一个山坳里。”(1)
“哦?在秀荣?倒不算太远。”
“公主可是想亲往矿山?”
“容我考虑一下。”
“现下大雪封山,不便寻矿,小人以为待春日再遣人挖掘不迟。”
“也可。”
用完膳,拓跋月也问明了细节,还对莫芦渊说,要为他在至尊前讨赏。
莫芦渊千恩万谢地去了。
拓跋月稍事休整,当日申时便进了宫。
此时,拓跋焘还在习箭,拓跋月便径自去了练武场。
见拓跋月来了,拓跋焘便收了箭,抹了把额上的汗珠,随即披上袍服,坐下与她说话。
白雪皑皑,寒风呼啸,带着刺骨的冷意。
饶是如此,拓跋焘还时常坚持习箭,何其难得。
说话间,雪花飞在他脸颊,旋即融化,留下一道道细微水痕,益发显其坚毅。
拓跋月不禁想起,在旁人描述中,这位大魏天子的雄姿——
在与夏国赫连昌对战之时,拓跋焘在一次激战中不慎落马,而贼寇已如影随形,逼近至咫尺之间。
见状,拓跋焘迅速跃上另一匹马,势如猛虎,凌厉一击,瞬间刺杀了敌方尚书斛黎,紧接着又斩杀了十余名贼寇骑手,其英勇之姿,势不可挡。
忽而,一枚流箭穿透了他掌心,鲜血染红了战袍,但拓跋焘浑不在意,势如狂风暴雨,毫不停歇。
夏军见此情状,士气大挫,溃不成军,未及入城,便慌不择路地奔向了上邽。拓跋焘乘胜追击,势如破竹,最终一举攻克了上邽城……(2)
念及此,拓跋月言由心生:“臣妹虽未目睹阿干在战场上杀敌之姿,却时常听闻着您智勇双全、御敌于千里之外的传奇,心中满是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