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拓跋焘笑得欢畅:“我们鲜卑一族,素来英武,焉能如那孱弱不堪的岛夷?”
岛夷,说的是宋国皇帝刘义隆。这人身体孱弱,不能理政之时便由宗王代劳。
旋后,拓跋月向拓跋焘禀奏金矿一事。
拓跋焘闻之大喜,道:“若此事成了,朕便亲封莫芦渊为‘大匠师’。”
拓跋月忙道:“臣妹愿往秀荣,为我大魏掘金。”
“路途不远,亦不近,阿月果真要亲为?”
拓跋月目光投在拓跋焘的箭囊上:“臣妹亦是鲜卑女儿,不敢言苦辛。何况,臣妹只是去监察。”
在谒见皇帝之前,拓跋月已有此念,现下见皇帝英武,心中自也生出向往之心。
正在此时,宗爱一路小跑过来禀奏,说乐平王已经到了,正在练武场外听宣。
原来,乐平王也来谒见皇帝。
拓跋月正想告退,拓跋焘却笑道:“倒也无须避讳,今日之事本与你有关。”
拓跋月心中一紧。
她与乐平王拓跋丕往来极少,那人有何事,会牵扯到她?
片刻后,拓跋丕进了练武场。
他身形挺拔,眼神锐利如鹰,直视龙椅上的皇兄,行礼如仪。
见拓跋月也在,拓跋丕有些意外,遂向拓跋月微微致意:“武威也在啊。”
拓跋焘笑起来:“这不是巧了么?前日里,乐平王回朝述职时,便向朕提及一事。朕正不知如何开口。”
拓跋丕便对拓跋月道:“孤长年屯驻于河西,身边缺几个何用的人。在翻查资料时,见有一人博通经传,才情横溢,聪敏过人,读书过目成诵,实乃旷世奇才。孤以为,这种才德兼备之士,可担任孤之从事中郎。”
拓跋月面不改色:“乐平往说的可是,阚骃?”
“正是。”
“阚骃的确有大才,”拓跋月颔首,“昔日,在河西之地,阚骃便以‘宿读’之名享誉一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公主说的是。孤以为,阚骃对河西地理所知甚详,山川河流、风土人情皆了如指掌,如此才情,若局限于金玉肆这一隅之地,置于公主您身边处理琐事,岂不可惜?”
言下之意,分明是说,将阚骃这样一位具有远见卓识的人才,仅仅作为公主的幕僚,实在是屈才了。
闻言,拓跋月秀眉微蹙,心中暗暗不悦,但却不动声色。
拓跋丕见她毫无表情,吃不准她的态度,遂笑道:“在女人身边侍奉,纵有千般好,又怎及得上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名垂青史?”
拓跋月轻轻一笑,笑容中半是不屑,半是自
得。
“阚骃本非池中之物,无论是在平城,还是河西,他都能有所作为,”她朗声道,“一年以来,阚骃协助我,将金玉肆打理得井井有条,无论是账目管理,还是货物调度,无一不精,无一不细,这难道不是大功一件?”
言及此,拓跋月眼中更添一丝得色,似在对拓跋丕说,她的眼光从未错过,而阚骃也确实不负所望,已成了她最得力的助手。
看今日这架势,拓跋丕是非得要阚骃这人了,皇帝也站在他那头。
其实,阚骃本是河西人,若他真想回河西,拓跋月也不会强留。
但阚骃的功劳,今日须向皇帝言明。该为他争的名衔,一个也不能落下。
(1)秀荣,今沂州。
(2)世祖坠马,贼已逼接,世祖腾马,刺杀其尚书斛黎,又杀骑贼十馀人,流矢中掌,奋击不辍。昌军大溃,不及入城,奔于上邽,遂克其城。
(3)《魏书卷五十二列传第四十》:姑臧平,乐平王丕镇凉州,引为从事中郎。
第165章 炙豚
太平真君二年,春日融融。
这日,李云从微服独行,目之所往,尽是熙攘人流、各色商贩;鼻中所触,亦是五味珍馐、醇馥琼浆。
闻香下马,知味停车。停车处,正是昔年的栖凤楼。
时风熏习之处,掌柜也在栖凤楼角添上了一层琉璃的边,用以炫示贵华。
李盖不由想起,前几日异国工匠为武威公主修筑琉璃亭的事情来。
皇帝把琉璃视为宝器珍物,便命工匠在东宫、永昌王府、武威公主府、古弼府上各筑一琉璃亭。至于他自己,也没舍得用一分。
用拓跋焘的话来说,古弼是个忠谨直臣,过去他揭发新兴王,已见其勇毅之气;近来他又在御前殴了刘树,令人瞠目结舌,又感佩非常。
李云从继续前行,片刻后路过了永昌王府。
望着紧闭的永昌王府,李云从微微停驻,想起他很久都不曾见拓跋健了。
去年四月末,拓拔焘派抚军大将军、永昌王拓跋健,督率各路兵马,讨伐沮无渠无讳。半个月后,沮渠无讳再次围攻张掖,因未能攻克,遂撤军固守临松。
拓跋焘下诏让沮渠无讳投降归顺,双方暂时休战。
到了八月底,沮渠无讳有些按捺不住,遂派中尉请见拓跋健,口称要向魏军献上酒泉,并释放先前所俘的魏将和士兵。
拓跋健允之,并将此事奏报回平城。
今年初,拓跋焘遣兼鸿胪卿,持节册,远封沮渠无讳为征西大将军、凉州牧、酒泉王。
与此同时,又给了拓跋健一道旨意:另派他人镇守凉州,好让拓跋健还京与妻儿团圆。
现下,拓跋健已在归程之中,或许这两日便要到了。
念及此,李云从的脸上泛起笑意,心道:待永昌王归来,必要与他大醉一场。
此刻,永昌王府的庖厨里,霍晴岚正忙碌于灶台之间,身影在袅袅升起的蒸汽中若隐若现,手中动作娴熟。
蓦地,一扇半掩的门扉边探出一颗稚嫩的脸庞,笑意盈盈。
“阿母,这香气,简直是勾人心魄呢。让我来给您搭把手吧。”
拓跋仁,这位王府的小主人,眼眸里闪烁着好奇与兴奋的光芒,双手不自觉地搓捻着,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只被柞木串起、缓缓转动于微弱火焰之上的乳猪上,金黄色的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嗞嗞”的声响,诱人的香气霎时间弥漫开来。
霍晴岚闻言,动作微微一顿,目光温柔却带着几分严肃。
“仁儿,今日的课业可都温习妥当了?”
拓跋仁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诚恳与期待。
“都做好了,阿母。就让我来试试烤这乳猪嘛,我也想让您尝尝我的手艺。”
“真是不错,阿仁愈发懂事了,”霍晴岚轻轻一笑,眼神中带着鼓励,示意他紧紧握住那柞木把手,“记住,得一圈又一圈地,均匀一些,快慢合宜。”
“我明白,不然,那肉怕是要成了焦炭。咦?这猪腹中藏着何物?”阿仁好奇地问道,眸光中带着几分探究。
“是茅草。”
“茅草?”阿仁微微一愣。
“正是。需得先在那乳猪腹部开一小口,将其内脏细细掏出,再将其内外清洗干净,最后用茅草将其填满。”霍晴岚耐心解释着,“这茅草,细细咀嚼之下,带有一丝甘甜,置于猪腹之中,既能去油解腻,又可增几分清新回味。”
“母妃心思可真巧!”阿仁啧啧称奇,“我也吃过庖人做的炙豚,但却从未见过如此新奇的做法。”
“阿仁,去替阿母取些清酒来。”
“好!”
片刻后,母子二人把清酒涂抹在那只静待烤炙的整猪身上。
逾时,猪身在火焰的舔舐下泛起诱人光泽,色泽匀亮。
拓跋仁不禁咂咂嘴,只觉馋得要命。
旋后,霍晴岚又取来了新炼制的白净猪油,将猪油浅浅地覆逾其上。
待到火焰逐渐熄灭,琥珀色的脆皮之下,露出了如同白雪般纯净细腻的肉质,令人垂涎欲滴。
她轻轻地喂了一口给拓跋仁,炙肉入口即化,肉汁黏润。
拓跋仁细细品味着,只觉一股说不出的鲜美。
霍晴岚轻轻挥手,吩咐侍从将炙豚分出一半,送往武威公主府。
吃完炙豚,霍晴岚一壁看着落日下坠,一壁考校起拓跋仁的学问。
恰在此时,又有侍人捧上一碟晶莹剔透的石蜜。
见状,拓跋仁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引经据典道:“晋人傅巽曾言,‘蒲桃之甘美,可比宛地之茶;齐地之柿,燕国之栗,峘阳之黄梨,巫山之朱橘,南中之茶子,乃至西极之石蜜’,都是顶好吃的东西。”
霍晴岚哑然失笑,伸手捏了捏拓跋仁的小鼻尖,眼中满是宠溺:“你这个小馋鬼。”
说话间,总管一路小跑过来,轻声禀报。
据驿站快马送回的讯息——大王将于今夜归府。
霍晴岚闻讯,眼眶不禁泛红,背过身去偷偷抹泪。
自拓跋健出征,夫妇二人已近一载光阴未见,也不知他现下情状如何。
此番急行,想必风尘仆仆,正是苦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