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方才他们便寻到了公主的车驾。
但他们一见数十人的阵势,心里便犯怵,只得临时改变主意,想讨口吃的而已。
“未曾想,公主已将我等谎言识破,”鲁七苦笑不迭,摆着头,“但也好,至少能做个饱死鬼。”
他不觉得,他们冒犯公主,还有活路可走。
(1)一种炸面环,出门方便食用。
第169章 《山海经》中有载
这话落到拓跋月耳中,却换得她低声一笑。
“若你所言属实,我不会为难你,但你需随我同行,为我做事,当是赎罪。想必,这两三年来,尔等的双手多少也沾染过人血吧。”
虽未撩开幂罗,但她目光如炬,直射向鲁七。
鲁七也被这朦胧但仍灼人的目光镇住,沉默良久,叹了口气:“确实杀过人,虽非本意,但……做了便是做了,我认。”
“也是条汉子。”拓跋月颔首。
“不过,山高水长,公主可保我等衣食无忧?”
拓跋月自然不必直言,她要去的秀荣已近在咫尺,遂对鲁七道:“尔等且随我来,自有工钱,不会亏负。”
鲁七望着眼前这位似高傲,又似良善的公主,心中五味杂陈。
最终,他咬了咬牙,答应了。
拓跋月颔首:“我也不绑尔等,尔等自行跟来,但你需谨记,若有异动,我必杀之。”
音声虽轻,却如同惊雷一般,炸在鲁七的头上。
对于武威公主“密计助兄”一事,民间早已传得神乎其神,甚至还说她武功卓绝。
鲁七流荡于秀荣一带,也对此事有所耳闻。
倏尔,四下里起了一阵风,吹得衣袂猎猎作响,鲁七顿觉一股杀气袭来,只得连声应诺。
马车在蜿蜒的山路上缓行。
车内,阿碧坐于拓跋月左侧,悄声问:“公主,您留着鲁七那几人的性命,是因为要他们见过那三个来寻你的人么?”
“然也。”
“那三个人,是不是来意不善?”
“阿碧,你看那三人,言辞急切,口口声声‘必须日夜追赶,切不可错失良机’,其行踪又如此鬼祟,若真是为了什么正当之事,又何须如此隐秘?再者,我们已远离平城,这一路上,难免会有宵小之徒蠢蠢欲动。”
坐在公主右侧的湛卢、承影,皆是面容冷峻、心思细腻之人。
听得这话,二人不禁捏紧手中的剑柄
。
见状,拓跋月唇角漾起笑意,柔声道:“湛卢、承影,你们不必如此紧张。此行我们有备而来,自当从容应对。你们只需保持警惕,随机应变即可。”
言讫,她又拍了拍身旁的阿碧,示意她放宽心。
阿碧轻声细语,带着几分好奇:“公主,您认为,是谁要赶来对付您呢?”
“这个啊,”拓跋月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这可得细细数来,武威公主这个人,树敌众多。”
她顿了顿,悠然伸出纤纤玉指,逐一清点:“比如,乐陵公主和她婆母,秦王赫连昌,还有那庶人达奚拔……”
提及达奚拔,拓跋月心中不禁涌出一丝快意。
她的四叔达奚拔,被她揭出操纵私肆、与官府争利的丑行,最终,落得个退赃保命、官职尽失的下场。真是罪有应得。
半日后,一行人行至秀荣东南角,眼前一座巍峨的山峦,便是他们要找的“招摇山”。
此时,日光穿透稀疏的云层,洒在招摇山上,现出浅淡的金辉。
立于山脚之下,拓跋月纵目望去,只觉襟怀开阔:“今日一见,才知前人将其命为招摇山的原因。《山海经》中有载,‘南山经之首曰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这招摇山,可是鹊山之首,物产丰饶,多产金矿、玉石。”
阿碧听得云里雾里,遂发问:“《山海经》里记的事情,不都是传说么?”
“这也不是《山海经》中说的那一座招摇山,公主的意思是,因为传说中的招摇山盛产金玉,这座山也产金,故此本地人就这般命名了。”
阿碧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年深月久,招摇山只留下了名字,但后人们却不知其名之由来。”拓跋月道。
众人听后,无不面露钦佩之色,向公主投去敬慕的眸光。
她一贯博学多闻。
宋鸿更直接道出赞语,拓跋月却莞尔一笑:“非也。非是因我博学。只因我这匠师,之前便报过‘招摇’一名,我便翻查了一些典籍。”
话音刚落,阿碧突然插言,急切地问:“对了,公主,这山上是不是还有玉石啊?”
莫卢渊轻轻摇头,深邃眼眸中掠过一丝遗憾:“那倒没有,我未曾寻到,恐怕那些珍贵玉石早已被前人一一挖掘殆尽了。”
宋鸿不免好奇:“冒昧问一句,匠师您是如何寻到金矿的呢?”
闻言,莫卢渊勾了勾唇,笑得神秘莫测。
“这可是世代相传的秘技,是我行走江湖的本事。艺不轻传,道不贱卖。此间奥秘,自是不能轻易示人的。”
宋鸿倒也不介怀,一笑置之,再不追问。
其实,莫卢渊早对拓跋月言明,寻找金矿有一准则。
“山,上有赭者,其下有铁;上有铅者,其下有银;上有丹砂者,其下有金;上有慈石者,其下有铜金。”(1)
(1)到了现当代,学者把这种找矿的经验总结为六条口诀,称“管子六艺”:上有赭者下有铁;上有慈石,下有铜金;上有铅者下有银;上有丹砂下有金;上有陵石下有铅、锡、赤铜;上有银者下有铅。
第170章 海昏侯的酎金
当晚,拓跋月一行人在招摇山脚扎营。
夜幕低垂,天际挂着一轮皓月,银辉将四周山石草木染上了一层霜白。
春寒料峭,山风捎着凉意,掠过密林间,发出低沉悠长的呜咽。
篝火燃得正旺,火堆前侍卫们来回走动,看得鲁七一干人不敢妄动。
此时,饭菜的香气已然弥散,每个人都排队领了饭菜。
然而,想起之前被迷药放倒的经历,鲁七的弟兄们仍不免存了戒心。
领来饭菜后,他们都面面相觑,没人敢先吃一口。
鲁七也犹豫了一瞬,目光在火光中闪烁,似乎在衡量着什么。
但他马上拿起一个牢丸,大口大口地啃起来。
见他吃得香甜,又无任何异状,底下的人才打消心中的疑虑,纷纷效仿。
宋鸿在一旁冷眼旁观,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随后进了公主的帐篷,对其低声耳语。
闻言,拓跋月抿唇一笑:“鲁七能当首领,总是有道理的。”
转而睇向莫卢渊,温声道:“你继续说。”
说着,她轻轻咬嚼着牢丸、肉脯,边吃边听。
莫卢渊已经吃过饭了,现下正在公主帐中议事。
他缓缓开口,道:“公主,金矿就在山腰上,如若明日去寻,约莫在后日便可寻到,此事不难……”
宋鸿欲言又止,压住了心中疑问。
莫卢渊却看出宋鸿的心思,遂正视于他:“起居郎有所不知,金矿沉潜于地下,对于寻常人来说,自是不易寻。我这等金匠,熟知寻矿之法,寻之如探囊取物。”
宋鸿归魏之后,仍担任起居郎,但拓跋焘为拓跋月寻矿一事煞费苦心,派遣了一些与其交好之人,宋鸿也是其中之一。
“匠师的意思是,金矿藏得极深,但亦有迹可循。”
“自然,”莫卢渊不欲对他说得太细,遂转视向公主,“待寻到金矿所处之地,便须掘土数丈,直抵纷子石。寻到纷子石,就不难找到金子了。”
拓跋月沉吟道:“纷子石是何模样?”
“石褐色,一端黑焦,是为伴金之石,其下必有马蹄状的块金。”
“明白了。你接着说。”
“寻矿不难,掘矿难。要掘矿,需从地表处掘一条巷道,与矿体相连,再建一套地下开采设施,兼顾开采、挖掘、升运、排水、通风之用……”
论议了半个时辰,拓跋月、莫卢渊估算了一下,纵然一切顺利,也需二月之久。粮食采买等事,须照顾周全。
宋鸿伏案在侧,纸笔一一照录,无一遗漏。
等到宋鸿、莫卢渊退去,帐外活动的人更少了,大多在酝酿睡意。
拓跋月却殊无睡意,反而生出抄书练字的兴趣。
阿碧识字不多,但承影、湛卢还识得一些字,见拓跋月抄的是一册《汉书》,便饶有兴致地欣赏起来。
“这个字念什么?什么金?”
见公主搁笔,承影好奇地指着纸卷上的一个字。
“酎……酎金。”
“什么是酎金?”承影更好奇了。
“‘酎’,是一种美酒,汉文帝时期,定下一项规矩:每年八月之时,便要在都城长安祭祀汉高祖庙,届时要献上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