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拓跋焘便提起最近掘得的一座大金矿。
赫连曼洛微笑着倾听,却不主动多说一句。
“日后,越来越多的金矿会被挖掘出来,不愁用。”
赫连曼洛说了几句恭维的话,听得拓跋焘更为开怀。
旋后,宗爱面色凝重地上前,禀道:“至尊,赵统领回来了。”
说话时,他余光掠过赫连曼洛,在她心上惊起一丝颤栗。
拓跋焘心中一凛,对皇后笑道:“朕有政务在身,皇后先歇着吧。”
赫连曼洛察言观色,忙把擦嘴的巾子递过去。
拓跋焘接过巾子,一边擦着嘴一边往外走。
见他走得远了,赫连曼洛方才松了口气,看着食案中未吃完的饭菜。
不知为何,她明明还没吃足,心里却慌得很。
或许,是因先前宗爱的那道眼风。
所谓的“赵统领”,她没打过照面,但曾听人说,皇帝有一支从先皇那里继承下来的影卫,想必那赵统领便是其中之一。
此番,那位赵统领回来,是要禀奏何事?
她猜不到。久居深宫,她不想,也不敢去管闲事。
那一头,拓跋焘速速回到永安后殿。
赵振已静候多时。
见着皇帝,赵振行礼如仪,拓跋焘忙让他免礼。
“可是抓到那祸害百姓的人了?”
“共有三拨人行此恶事,卑职已擒住在秀荣作恶的人。严刑拷问之下,那人已承认,他是受人指使才行此事的。”
拓跋焘眯着眼:“何人如此大胆?”
赵振面无表情:“秦王。”
“还真是他。”拓跋焘眉头微微耸动,冷笑一声。
这个答案并不让拓跋焘意外。
能想出那计谋,并有能力去做那事的人,并不多。
秦王赫连昌,曾经的夏国皇帝,后来的手下败将。
是他也不奇怪。
当初,拓跋焘以宽仁之心,留下赫连昌一命,借此笼络夏国遗民之心。他甚至不惜将胞妹的如花年华,系于这位败国之君身畔,以联姻之名,行安抚之实。
十数年来,除私下宠幸连翠之外,赫连昌似乎从未行差踏错。
然而,拓跋焘却仍能察觉,此人始终怀有异心。
其心如野火燎原,难以驯服。留之,无异于养虎为患;放之,又恐后患无穷。
权衡之下,慈悲是毫无用处的东西。
再说,夏国臣民已然归魏,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了。
见皇帝沉吟不语,宗爱小声出言:“至尊打算如何处置秦王?”
拓跋焘沉思一时,道:“此人留不得!但此番他之所为,说他意图谋反,只怕难以服众。”
赵振忖了忖,道:“卑职有一策,但不知是否可行。”
“哦?你且大胆说来。”
“至尊可否记得赫连炯?”
“有印象。是赫连昌的侄儿,在相州做了个刺史主簿。”(1)
“之前,武威公主曾猜测,赫连炯以河西王的名义,诱其世子去荆州,是为让沮渠世子背上‘谋逆’之名。后来,曾毅、李云从都去相州调查,可赫连炯半夜打倒了烛火,已被闷在房中烧死了。公主以为,秦王担心暴露,便杀了赫连炯灭口。”
“猜测很合理,不过赫连炯已死,也无法指证赫连昌的罪行。”
“赫连炯虽死,但他底下也有一些吏员,卑职以为,让那些吏员出面作证,也非难事。”
言下之意,自然是要授意那些吏员,指证秦王赫连昌。
赫连昌曾让侄儿赫连炯帮他做事,假冒河西王沮渠牧犍的名义,让沮渠封坛逃往宋国。沮渠封坛不敢违抗父命,便连夜出发
去往宋境。但他运气实在不好,在途径荆州之时,沮渠封坛染上了疫病,虽勉强活了下来,至今仍未恢复往日记忆。
赫连昌行事隐秘,但只要将之串在一起,也能理出头绪来。
听完赵振的言辞,拓跋焘不禁拊掌大笑:“此计甚妙。赫连昌那个贼子,不仅自己想谋反,还妄图构陷河西王和世子。其心可诛!”
顿了顿,他又道:“朕还有一策。”
赵振、宗爱皆侧耳恭听。
“既然赫连炯底下的吏员可以作证,沮渠世子又为何不可作证呢?”
“他的失忆不像是装的。”
“这不重要。”拓跋焘摆摆手,“只要河西王说,世子想起了一些事,便是铁证。”
赵振意会:“至尊英明。河西王若想和秦王撇清关系,也必须出这个面。”
“可不呢。再说,秦王无事生非,谋害河西王和世子。河西王不知此事便罢了,只要知晓此事,哪里忍得下那口气?”宗爱突然插言。
拓跋焘似笑非笑地乜他一眼:“你这脑瓜子,倒也活泛。”
“奴只是顺着至尊、赵统领的话往下捋。”宗爱一脸谄笑。
赵振偷偷翻了个白眼,旋又正色道:“卑职忽然想到一点,若让河西王作证,也是对他进行敲打。”
闻言,拓跋焘颔首道:“朕正有此意。”
他又转首看向宗爱,眸中闪过一丝戏谑之色:“宗爱啊,你说,为了给赫连昌定罪,朕找了那么多证人,会不会不太好?”
“哪有的事!那贼子蓄意谋反,焉能不罚?至尊又没冤他,对吧,赵统领?”
赵振忙一叠声地应:“正是此理。”
“甚好,赵振,你去武威公主府走一趟吧。”
“喏。”
(1)《北史》中曰:“魏故事,将立皇后必令手铸金人,以成者为吉,否则不得立也。”
第188章 只是你梦中的一道幻影
翌日,拓拔月做起了不速之客,带着李云洲前往两位太妃的别院。
见公主过来,沮渠牧犍一脸迷茫,迎了上去。
拓拔月和颜悦色,说太医令李云洲近来针灸之法又有进益,或能治好世子的病。
沮渠牧犍客气了一番,见实在推脱不了,只得谢过公主美意,让下人去知会世子一声。
旋后,沮渠牧犍带着拓跋月二人,往沮渠封坛的寝居行去。
甫一进屋,李云洲便亮出备好了针灸器具,银光闪闪,带着几分寒意。
此时,沮渠封坛正斜倚在眠床上,脸色苍白,眼里透着懵懂。
房间内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似乎他平时没少吃药。
李云洲没有丝毫迟疑,手法娴熟地展开针灸。
银针落下之处,沮渠封坛只眉头耸动一下,但却不曾低吟一声。
见状,李云洲故意顿了下来,眸中闪过一道寒芒:“方才那几针,能帮世子疏通经络,但不会觉得疼痛,接下来还有五针,如果世子觉得痛,千万要忍耐。”
说罢,李云洲寻起沮渠封坛左耳后的一处位置,他不禁哆嗦了一下。
这一针扎下,疼痛非常,沮渠封坛难以忍受,立马呻唤一声。
一旁,沮渠牧犍惊出一身冷汗,遂上前制止,道:“我以为不妥,恢复记忆须得从长计议,如此这般,与猛药无异。”
拓拔月见他果然慌了,心里暗笑不已,口中却仍坚称,要继续扎针。
沮渠牧犍见情形不对,遂沉着脸,道:“公主可是有话要与我说?还请不要为难世子。我……只有这一个儿子。”
明明是在乞怜,却说出了一种威胁之感。
拓拔月对李云洲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扎针,转而看向沮渠牧犍,道:“有些事情,大王不愿让别人知晓,我便也不想戳破。”
“公主直言便是。”沮渠牧犍直视于她。
“有一件事,是至尊要我转达于大王的……”
听她说及指证秦王赫连昌之事,沮渠牧犍的脸色阴晴不定,似被狂风卷动的乌云。
她说话的时候,明明是在笑,但眸光冷冽如冰刃,直刺他心深处。
末了,她望向仍在装失忆的沮渠封坛,淡淡一笑:“至于世子,既然病情还没好,大王不妨多加照料。”
细品此意,他若指证赫连昌谋逆,拓拔月便不会把世子恢复记忆之事公之于众。
沮渠牧犍额头渗着汗,紧咬着牙关,双手攥成了拳。
他知道,她说得出便也做得到,只是不知,他是如何知晓世子之秘密的。这也是欺君之罪。
至于赫连昌……
沮渠牧犍权衡一番,暗道:自己并无把柄握于他手,倒也无须害怕。
念及此,沮渠牧犍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缓缓抬起头,迎上公主冷冽的眼神。
“好……我答应你。”
声音低沉沙哑,字字皆似从喉咙深处挤出。
“如此,便有劳大王了。”
数月以来,拓拔月不动声色,实则早就找人潜伏在别院,观察沮渠封坛的一举一动,心中暗自盘算着种种可能。
就在前几日,月光稀薄,别院内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竹叶摩挲声,打破那沉闷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