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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赋_任葭英【完结+番外】(158)

  如何落笔,才合至尊之意?

  笔锋在“逆臣“二字上重重一顿,墨汁晕开如凝固的血痂。

  蓦地,胡叟想起关于小郡主沮渠上元的事来。听说,小郡主未能见到阿父最后一面,先是哭成了泪人,随后便如木偶般呆坐绣帷,先前喂进去的酪浆,又全数呕了出来。

  也不知现下如何了。

  真真可怜!

  更深露重,公主府内一片死寂。

  烛台上的火光忽明忽暗,映着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一道道扭曲暗影。

  拓拔月独坐于望舒阁中,双目无神,又揉了一回额心。

  可怎生是好?

  那个曾偎在她怀里撒娇的小女儿,如今像个活死人般躺在锦帐里,已三日水米未进了。

  远处传来三更梆子声,就在这当口,锦帘外传来一道脚步声,而后是衣料摩擦的窸窣之声。

  公主家令达奚澄以额触地,跪在阶下,襦裙在青砖上铺展,如凋零的玉兰。

  “公主,“她的声音比夜雾还轻,“奴有罪当罚。“

  拓拔月眸光幽冷,向她一瞥:“你这是作甚?”

  其实,拓拔月也猜到了一些事,但她不敢也不想确定。

  “郡主如今卧病在榻,错皆在贱奴一人。”

  沮渠上元昏睡了三日,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说她是惊惧过度,气血逆乱。

  拓拔月知道,上元不仅仅是吓坏了,她是被抽走了魂魄——她的阿父、兄长,她的整个家族,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而揭发沮渠氏罪行的幕后之人,或许正跪在她的面前。

  念及此,拓拔月胸口窒住了。霎时间,她说不出话,只长吁短叹。

  达奚澄低垂着头,早已准备好承受一切责难。

  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是奴,将驸马……将河西王推上死路的。”

  她不想承认他曾是公主的驸马。

  拓拔月手指微微一顿,旋又缓缓收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她阖上眼,试图平息心绪,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湿润。

  “我猜到了,知道招摇山一事的人,除了曾毅,便只你了,”她低声道,“但你为何要这样做?我本不想杀他。”

  当然,就不是说沮渠牧犍不该死。若早知他害了永昌王,害了阿芸,她决不饶他。

  达奚澄抬起头,眼中没有半分畏惧,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

  “公主一向杀伐果断,唯独在除去河西王这件事上,优柔寡断,”她苦笑一声,“公主不妨细想,河西王心性到底如何?他既敢派人在招摇山引狼入山,之后又岂会变得温良体恤?”

  闻言,拓拔月的瞳孔骤然一缩。

  当年,拓拔月奉命去秀荣招摇山掘金矿,陡然遇到狼袭,狼狈至极。

  事后,她让曾毅暗中追查,却始终找不到真凶。直到三年前,曾毅才从一名被俘的死士口中得知——那场刺杀,竟是她的枕边人亲手安排的。

  “除要谋害于您,他还有反心。”达奚澄的声音冷得像冰,“他暗中勾结柔然,联络旧部。公主,他不仅想杀您,还想颠覆大魏。若留着他,将来死的就不只是您,还有更多人。“

  拓拔月的手指微微颤抖。

  她并非不知沮渠牧犍的野心。只是……她一直不愿面对。

  “我们只差证据。“达奚澄继续道,“故此,奴一直在搜集证据。”

  拓拔月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你布局多久了?“

  “三年,”达奚澄直视着她,“奴发誓,一定要让公主挣脱这个泥潭。”

  “你都做了什么?”

  “一开始,奴也毫无头绪。直到,奴去永明郡主府上送年礼,听她说起偶遇一男子与阿元私会之事。”达奚澄道,“我听永明郡主的描述,倒是有几分像河西王,便给她出谋划策,让她多留心河西王。”

  “难怪,难怪永明郡主会再次偶遇……那个人……”

  守株待兔,终有一日能待得。据蒋立的供诉,沮渠牧犍还打算烧太仓。所幸,这话让赫连映雪、李云从听了去。

  “其后,奴阴差阳错之下,又得知宋起居郎心里藏着秘密,遂与他推心置腹……至于蒋立所招供之事,奴却不知。”

  她斟酌着言辞:“至此,奴方知永昌王、阳平公也为河西王所害。”

  听至此,拓拔月恍然一叹:“如此说来,你哪有有罪?分明是有大功一件。”

  “公主未必要再嫁,”达奚澄吃不准拓拔月的意思,低声道,“但奴一定要救您。”

  拓拔月长叹一声,目光落在达奚澄的脸上。

  “起来说话。”

  “奴害得小郡主伤心卧病,奴有罪。”

  “起来吧,你没错,错的是我,

  我的确优柔寡断。”她连连摆首,“若不知他害了永昌王和阿芸……我仍旧不想让他死。”

  她的声音微微哽咽。

  “他毕竟是上元的阿父。“

  达奚澄沉默片刻,忽然重重叩首。

  “公主,永昌王和阿芸,再也回不来了。“

  拓拔月睁开眼,眸中一片冰冷。

  “是啊,”泪水涔涔而落,她轻叹道,“他们回不来了。“

  窗外,夜风呜咽,仿佛亡魂的低泣。

  第221章 偶遇司马金龙

  一月之后,江山春迟,余寒萦绕在柳间不去。

  花鸟争辉处,绿水边的新苔也青得逼人眼。

  从桥头往下看去,密密匝匝的都是人影。斗鸭栏外,一片嘎然,合着纷飞的毛羽,渲染出一番热闹光景。

  沮渠上元虽广于博览,但毕竟出门不多,从未看过这等场面,一时悒郁的心绪也散去了不少,只挤在人群里,扭头凝视着群鸭游人。

  “嘉乾黄之散授,何气化之有灵?产羽虫之丽凫,惟斗鸭之最精。禀离午之淑气,体鸾凤之妙形。服文藻之华羽,备艳采之翠英;冠绿葩以曜首,缀素色以点缨。性浮捷以轻躁,声轻响而好鸣。感秋商之肃烈,从金气以出征。招爽敌于戏门,交武势于川庭。尔乃振劲羽,竦六翮,抗严趾,望雄敌,忽雷起而电发,赴洪波以奋击。”

  骤然间,隔在一旁的少年,吟诵有声。沮渠上元偏过头去看。

  但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华服少年,正与一个随从模样的人,摇头晃脑地念起这篇赋文。

  赋的内容,倒曾在书典里见过,她听得少年声腔迷醉,不由有些好笑,便道:“不过一篇《斗凫赋》,也值得这般陶醉。”

  那少年侧身看她,眯眼道:“小娘子竟知晋人蔡洪的《斗凫赋》,很有见识。”

  听她话中带刺,他的口气也不怎么好。

  日光微斜,似浮在他面上,在他细白的皮肤上晕出浅金的色泽,倒显得颇为俊逸。

  沮渠上元看得一怔,须臾才嗤道:“蔡洪是一位玩斗鸭的行家,这篇赋文也很有名,我为何不知?”

  “看来,小娘子不仅对诗赋十分谙熟,还很了解斗鸭,那你不妨为我解说一二。”

  “这有何难?”沮渠上元憋闷已久,难得碰上个新鲜人,又有心卖弄学问,遂道,“据《西京杂记》的记载,早在前汉初期,鲁恭王刘余便极喜斗鸭。为了供养鸡、鹅、雁、鸭这些动物,他每年都要耗费二千石谷物。到了三国鼎立之时,吴国最好斗鸭。魏文帝曹丕知道,吴地的鸭子最是猛于争斗,便遣了使节去向孙权讨取斗鸭。彼时,孙权之子建昌侯孙虑,还在厅堂之中,置了一个小小的斗鸭栏。陆逊得知此事后,便劝谏他说:‘君侯宜勤览经典以自新益,用此何为?’这自然是说孙虑玩物丧志了。”

  少年拊掌大笑:“小娘子博闻强识,好生厉害。”

  侍女靖儿有心讨郡主开心,遂昂然道:“那是自然。”

  “所以嘛……”沮渠上元带了些嘲讽之意,道,“说底下的黔黎没见识也就罢了,我就不明白了,像郎君这般清俊的人物,为何还要耽误于此,背下这等无聊至极的赋文。”

  说罢这话,似吐出了一口浊气,丧父之痛虽在心底隐隐作痛,但她到底找到了一个泄口。

  她斜睨少年,但见他瞠目结舌,再无先前纨绔子弟般的佻然之色,不禁得意一笑:“我就这么一说,别在意啊。”

  言讫,沮渠上元撩裙便往外走,哪知她的玉佩挂住了他长长的画囊。

  不由多想,她便用力一掰,只听得刺啦一声,画囊应声而开,骨碌碌地滚出一堆画具来。

  沮渠上元尴尬至极,忙与靖儿俯身去捡。

  这厢,少年又好气又好笑,一壁捡一壁道:“挂在肩膀上的,没注意。惊着小娘子了。”

  无端被人批评一番,又被扯烂了画囊,他也不着恼。

  沮渠上元觉出他的好脾气,心底歉意陡生,顺手捡起一个漆盒,道:“看看摔坏了没?坏了我便赔你一个。”

  少年打开漆盒,笑吟吟道:“没事啊。你看。”

  盒中分了十来格,里面俱是缤纷之色。因着盒子设计精巧,纵然方才滚翻在地,颜色也未互相混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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