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画画?”
“是啊。”
“这些颜料,看起来和一般的颜料不太一样。”
“对。这里面加了大漆。”
“大漆?”
“加了大漆,我便可以作漆画了。”
言及此,沮渠上元听着桥下的斗鸭声,恍然大悟道:“先前,你是在观察斗鸭?”
他见她略有懊丧之意,遂咧嘴一笑:“我想画一幅斗鸭图,送给我阿父。下个月,他的生辰便到了。”
阿父……
热烫的眼泪,不可自控地滚落下来。沮渠上元掩面垂首,蹲坐下来。
除了阿父流的思乡之泪,他尚未见过别人哭泣,何况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少年不由慌了神,道:“我,我说错什么了么?”
“没有……你很好,很好。”
“那,那你别哭呀……不然,回头你阿父见着了,还说我欺负你呢。”
他有些手足无措,便选择与她打趣。
“我阿父……哇!我阿父已然不在了……”触景伤情,沮渠上元情难自已,索性放声大哭,抹得一脸花猫也似。
心知自己不该多嘴去问,少年只能叹着气,拍拍她的肩,道:“别哭了。这样罢,今天是我不好,把你惹哭了。改日我赔你一幅木板漆画好不好?”
她沉吟片刻,方道:“好。你,你叫什么?”
“我叫司马金龙。”
“司马家的?”沮渠上元再抹了把眼泪,看向他,“你阿父是琅琊王?”
“正是。”
琅琊王,说的是司马楚之。此人原是晋朝宗室,改朝换代之际,归顺大魏,颇受明元帝重用。
“我怎没听说过他有你这号儿子?”
“我是阿父的次子。”
“好。”
“你呢?”司马金龙偷偷打量她素净的服色,猜想她应是低调行事的贵家女郎。
“日后你会知道的。我先回家……至于木板漆画,我自会遣人向你要的。”
自从观赏斗鸭归来以后,沮渠上元的面上也渐渐有了笑意,说话也不再如往日般尖锐。
本来,对于阿母,沮渠上元心中颇有怨言,毕竟,阿母从未向至尊求情宽赦阿父——尽管她已用力保住太妃等人。
拓跋月看在眼里,亦明在心底,不久后便择机给拓跋焘说了一通悄悄话。
第222章 我要和离
及至夏日,赫连映雪的儿子满一周岁。
期盼多年,李宏才抱上了第一个孙子,但在这孩子出生伊始,他的眉结就没舒展过。
大概是因母亲在孕期内肝火大动,儿子十分焦躁易哭。
李宏为他把脉之后,不禁忧心忡忡,故而在为其调理身子之余,还取了一个贱名——豸儿。
对于这个匈奴鲜卑血统各占一半的女人,李云洲本无什么情感,婚后亦不加爱怜宠顾,加上赫连映雪的性子骄纵泼辣,故此夫妻之间常有口舌之战,一度势同水火。
如此一来,李云洲更是鲜少还家,镇日里混迹于官场之间。夫妇二人,只在寻找沮渠牧犍罪证一事上,曾一度齐心协力。
因为豸儿生病,这几日,李云洲便被绑在了家中,几日没有出门,听着嗷嗷的哭声、女人的哄声,他只觉心绪烦闷,难以忍受。
这一日,李云洲上朝归来,又在东宫议了一些事,便命人驱车在城里随意走动。
李云洲斜倚在车中,一路闲闲地看景看人,只觉夏风过处,温热撩人,甚是惬意。
蓦然间,李云洲见着一道熟悉的背影。
定睛一看,这妇人穿着窄袖罗衫,挽着简单的发髻,正与管彤、琴瑟有说有笑地行至武威公主府门前,轻轻地拍门。
“公主……”李云洲低声喃喃,转又用只让车夫能听见的声量道,“停一下。”
立身坐好,他再次凝视着公主臂上所挎的菜篮,拓跋澄、阿碧手中的小镰刀,猜想她们三人应是轻装而出,刚从庄园回来。
门开了,拓跋明月入得门去。阖门处,一张因劳作而变得红润异常的脸颜,从门缝里一闪而逝。
李云洲却看得出了神。
要说,赫连映雪也是个美貌的女子,但在李云洲的心目中,她与公主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可惜的是,她爱的人,是他的亲兄长。何况,皇帝不但留了沮渠牧犍一命,还让他活了这么久。
而他,终未等到成为她驸马的那一日。
一道可恶的圣旨,将他与一个自以为是的女人拴在了一起……
念及此,李云洲捏起了拳头。
恋恋怅怅地看了许久,车夫突然问:“侯爷,咱们回了吧?”
祸事,便自李云洲回府之后发生。
甫一入门,便听见豸儿哭闹的声音。
忙于哄儿的赫连映雪,正好对上了李云洲的冷脸。抑不住心中的火气,一顿指桑骂槐在所难免。
李云洲自然懂得她的用意,作势拍拍豸儿苍白的脸蛋,便道:“我不与你理论。乳媪不在这儿嘛,你累了就让她们带。”
但见侍女和乳媪皆面有难色,赫连映雪也连连嗤笑。李云洲奇道:“怎么了,你们?”
“这孩子只认阿母,谁都抱不得。”
“是么?”李云洲伸手去抱,赫连映雪未及阻拦,转瞬见他被豸儿的哭声震得手足无措,不由出言讥刺道:“如何?他根本不认得你。”
李云洲愤愤地骂了一句,忽觉掌心一热,摊手一看,原是豸儿尿了他一手。撒了尿,豸儿身心放松,反倒高兴起来,竟然露出一丝笑意。
“你!”一肚子气正没处撒,李云洲将孩子愤然掷出,如弃厌物。
哇——
更大的哭声猝然而起,骇得众人慌忙驱前。
之前,赫连映雪腰膝酸软,便将隐囊枕在腰上,把瓷枕放在脚边。
事情偏生那么凑巧,李云洲并未注意到瓷枕的存在,豸儿被他一把扔在阿母的脚边,脑袋堪堪撞上了瓷枕。
婴儿的脑袋,如何经得这般撞击?受此惊吓,豸儿痛声大作,哭得撕心裂肺。
李云洲方知自己闯了祸。
豸儿性命危殆,李云洲赶紧施救,仍不见起色。
等到李宏赶来之时,豸儿已然气息奄奄,回天乏术了。
一番急救之后,豸儿还是咽了气。抱着怀中小小的一团儿,李宏悲痛不已,当场晕厥过去。
事后,他自不能怪罪身份特殊的儿媳,唯有责骂李云洲这个不肖子。
李云洲不敢顶嘴,亲自领受了数十鞭子,才悻悻地下去擦药。
埋葬豸儿的当晚,每个人都面带戚色,赫连映雪更是哭得死去活来。
夜风舔舐着夜色里的每一个人,李云洲带血的背脊上,泛出浓郁的血腥气,赫连映雪嫌厌地屏住呼吸,决绝道:“我要和离。”
“新妇啊……”李宏说不出话来,一时怔住,阳英倒是及时劝慰道,“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啊。”
“和离?”李云洲斜乜着她,冷笑。
“不然,我休了你罢。”
“你休我?呵呵!不过一个亡国之君的女儿,还真当自己有多金贵呢!”
此言一出,众皆惊愕,李云从立马高声吼道:“阿奴!闭嘴!”
“闭嘴?你他娘的才该闭嘴呢!你!身为家中的长子,更有责任为李家开枝散叶吧?我且问你,你成婚也有好几年了,生出一个蛋了没?”
李云洲口不择言,话语里满是戾气和讽意。
“你……”李云从被他戳中心事,心虚地瞟了于英如一眼,哽在喉头。
“该闭嘴的是你!我受够你了!”赫连映雪厉声喝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上人是谁,有本事你别说梦话,别悄悄写她的闺名!”
李云洲脸色煞白,挥出的巴掌顿在空中,良久才颤颤地放下。
“好!想和离是吧?我满足你!”
余光里,兄长李云从的眸光,微微一闪。李云洲只作未见。
厅堂内烛火摇曳,将众人歪斜的影子投在墙上。
一干人劝阻无果,只得作罢。
但见,赫连映雪挺直脊背,眼中噙
着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缓缓从匣中取出一封早已备好的和离书,雪白的绢帛在烛光下泛着冷意。
“笔墨已备,只需你一个手印。“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让李云洲心头一震。
李云洲盯着那绢帛,突然狂笑起来,笑声里透着几分凄厉:“好!好得很!“
他猛地抓起案上的朱砂,拇指重重按在印泥上。
赫连映雪忽而一笑:“很好!从此你我,各安天命。“
第223章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家丑不可外扬,小孙子夭折的原因,并未对外公开。
因为李云洲和赫连映雪和离的决心都很坚定,拓跋焘也痛快地允了,不曾多言半句。
这一厢,赫连映雪镇日与阿母始平公主的身边,李云洲则跟个没事人一般,照常上朝当值。那一厢,阳英却开始对李云从软硬兼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