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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赋_任葭英【完结+番外】(177)

  两厢沉默中,到底是李云从下了心意:“我陪你一同去,略尽心意便回。”

  众目睽睽之下,许多事身不由己,何况,达奚澄的处境也很为难。

  拓跋月知李云从说得在理,微微颔首:“待我小睡片刻。”

  这一觉睡去,又沉又香,竟有一个时辰之久。

  待拓跋月醒来,李云从已安排好了车驾,又为她备了一身素净的衣裙。

  弘农公府门前,车马稀疏,不似一位王爵薨逝应有的吊唁之势,显得有些冷清。

  看来,至尊那道降爵的旨意,吓退了一些欲图攀附或做做样子的官员。

  门子进去通传后,出来迎客的,是如今袭了公爵之位、面色憔悴的达奚它观,以及与拓跋月嫌隙早生、性情倨傲的四叔达奚拔。

  达奚拔一见拓跋月,眼中便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迁怒。

  他挡在门口,并未让开道路,反而阴阳怪气地开口道:“哟,这不是武威公主殿下吗?您如今是金枝玉叶,天家贵胄,尊贵无比。我们这刚刚被陛下斥为‘罪臣之后’‘情分已尽’的门第,怕是容不下您这尊神,没得玷污了您的身份!您还是请回吧!”

  这话无礼刻薄,直接将对皇帝的不满,迁到了拓跋月身上。

  李云从眉头深蹙,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展臂将妻子护在怀中,沉声道:“勿要出言不逊!公主殿下念及血脉亲情,特来吊唁老王爷,乃是人伦孝道,岂容你在此放肆阻拦!”

  达奚拔冷哼一声,还要再说,却被一脸疲惫的达奚它观拉住了衣袖。

  达奚它观虽也心中憋闷,但尚存一丝理智,心知如今家族遭难,实在不宜再与圣眷正隆的公主、姐夫起冲突。

  他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拓跋月躬身道:“公主殿下,驸马都尉,老四他悲痛过度,言语无状,还请海涵。只是……府中如今情形,实在不便待客,恐慢待了公主……”

  他的话虽委婉,但逐客之意明显。

  拓跋月原本那一点因礼数而来的心思,此刻也被达奚拔的恶语,和达奚它观的冷淡彻底浇灭。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公主的威仪,只是声音格外冰冷:“今日前来,不过是全一份血脉上的礼数。既然府上不便,本宫也不强求。”

  她特意用了“本宫”的自称,以此划清界限。

  言讫,她目光扫过达奚拔那愤愤不平的脸,与奚它观那唯唯诺诺的神情,心中只觉得悲凉。

  这就是她的父族,在她最需家族庇护时冷漠以待,在她显贵时企图攀附,在他们自个儿落魄时却又迁于人的父族!

  她不再多言,转身便要离开。

  “月……公主殿下留步!”

  见状,达奚它观似乎又怕她拂袖而去,更惹非议,忙又出声。

  语气也软了下来:“公主殿下纡尊降贵,还请入内给亡父吊唁罢。”

  他终究不敢将事情做绝。

  达奚拔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却也没再阻拦。

  拓跋月脚步顿了顿,与李云从对视一眼。

  见他颔首,拓跋月才在李云从的搀扶下,步入达奚斤的灵堂。

  她依礼鞠躬,眼神疏离,仿佛事不关己,也未曾走近棺椁,瞻仰遗容。

  礼毕,拓跋月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没有丝毫留恋。

  走出那座已然失势的府邸,深秋的冷风扑面而来,拓跋月却觉得胸口那口郁结之气稍稍散了一些。

  她握紧了李云从的手,轻声道:“我们回府,现下……我心里说不出的松快。”

  “人死如灯灭,但他们,错了便是错了,”李云从一壁为她戴上风帽,一壁温言道,“逢场作戏便是,你不必非得宽谅于人。”

  人死孽消么?凭什么……

  马车驶离,将她对达奚氏的怨怼,远远抛在身后。

  那点稀薄的血脉亲情,可有可无。她只是觉得,心里当真松快了。

  (1)原文为:斤关西之败,罪固当死;朕以斤佐命先朝,复其爵邑,使得终天年,君臣之分亦足矣。

  第250章 “贵种”之说,寒了将士们的心

  太平真君十年,春。

  漠南之地,寒风依旧料峭,却已隐约能嗅到冰雪消融后泥土的腥气。

  广袤的草原上,魏军大营绵延不绝,旌旗招展,刀枪映着初春稀薄的阳光,散发出凛冽寒意。

  去岁深秋,皇帝御驾亲征,领数十万大军,北击柔然。

  待至冬日,太子拓跋晃将国事托付于武威公主,及股肱心腹,与他父皇相见议事。

  随后,大军长驱直入,直抵漠北受降城,但柔然主力却如鬼魅般消散于茫茫草原,踪迹全无。

  拓跋焘虽心下疑虑,却也不愿空耗粮草,遂将大量军资囤积于受降城内,增设戍卫,以为日后北伐之前哨,旋即班师回朝。

  一场声势浩大的远征,竟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虽未损兵折将,却也颇令人憋闷。

  此刻,正月初一,戊辰朔日。

  拓跋焘于漠南大营设下盛大宴席,犒劳随征文武、有功将士。

  牛皮大帐内,炭火烧得正旺,烤羊的油脂滴落火中,滋滋作响。

  奶酒与烈酒的醇香混杂着男人们的汗味、皮革味,弥漫在空气中,热烈而又粗犷。

  拓跋焘高踞主位,身着戎装,面色被酒气与炭火熏得微红。

  连日来的郁结,似也在这喧闹的宴饮中,稍得纾解。

  他举杯与诸将共饮,笑声豪迈,一径从道武帝立国,说至他拓跋焘扫灭北方诸国。

  太子拓跋晃坐于其下首,举止得体,应对裕如,只是那双与父亲颇为相似的犀锐眼眸中,不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思量。

  崔浩因在后方督办粮草辎重,并未随驾至此。帐中多是鲜卑勋贵与军中将领,推杯换盏,言语间少了许多拘束。

  酒过三巡,宴至酣处。

  拓跋晃见父皇已带七八分醉意,眼神略显朦胧,便知时机渐熟。

  他看似随意地侧首,对侍立在身后的给事中仇尼道盛低语数句。

  仇尼道盛会意,与一旁的侍郎任平城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久,席间话题不知怎的,便转到了门第姓氏之上。

  一名将领趁着酒意,抱怨家中子弟欲与某家汉官结亲,却遭对方拒绝,理由是“门第不高”。

  此话一出,引得周遭几位鲜卑贵胄纷纷附和,言语间对某些汉人士族那套“贵种”的论调颇多微词。

  须臾,侍郎任平城仿佛忽然想起什么,笑着对身旁的仇尼道盛道:“道盛兄,说起这‘贵种’,我倒想起一桩旧闻,也不知是真是假。听闻早年那司徒崔公,似乎极看重此事?”

  仇尼道

  盛立刻接话,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御座上的皇帝隐约听到:“哦?任侍郎说的是哪一桩?可是与那太原王氏有关的?”

  “正是!”任平城故作恍然,“据说当年有个南来的后生,叫王慧龙,自称是晋朝尚书仆射王愉之孙,家族为宋国刘裕所诛,只身北逃而来。”

  任平城故意顿下,引得众人看他,方才往下说:“然空口无凭,谁人肯信?偏偏崔司徒一见之下,便认定他确是王氏嫡脉,你道是为何?”

  “为何?”仇尼道盛不失时机地追问。

  余光里,周遭诸人都侧耳倾听。

  任平城绘声绘色,带着几分夸张的口吻:“奇就奇在这里!崔司徒竟说,是因那王慧龙生了一个硕大通红的酒糟鼻!崔公言道,此乃太原王氏世传的‘贵种’之相,绝无差错!非但如此,崔公还将自家侄女下嫁于那后生,并常于人前夸耀:‘吾得此贵种婿,足慰平生!’啧啧,这……”

  言及此,任平城戛然而止,摇头笑了笑,意味难明。

  帐中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嗤笑声。

  鲜卑将领们大多粗豪直爽,听得此言,只觉得荒谬绝伦,匪夷所思。

  “哈哈哈!一个酒糟鼻子就成了贵种?那俺们这身上几十处刀箭伤疤,算什么?战神下凡么?”

  “可不是!照崔司徒这么说,咱们这些在战场上搏功名的,倒成了泥腿子贱种了?”

  “哼,什么千年贵种,打不过咱们手中的刀,守不住江南的富贵,跑到咱大魏来,倒摆起谱来了!”

  议论声中,不满与讥讽之意渐浓。

  这些话语,似细小的针,刺入了在鲜卑贵族的心。

  平心而论,他们闯过尸山血海,方才凭借军功赢得今时之地位,最恨的便是汉人士族那种源自血脉的、看似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御座之上,拓跋焘原本带着醉意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些。

  那握着酒杯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一圈又一圈。

  拓跋焘的目光,扫过帐中梗着脖子骂人的将领们,最终落在太子拓跋晃平静无波的脸上。

  倏尔,拓跋晃起身,举杯扬声道:“诸位!今日陛下犒军,乃喜庆之时,些许陈年旧事,何必再提?饮酒!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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