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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赋_任葭英【完结+番外】(191)

  霍晴岚小心地搀扶着她,走到窗边的软榻坐下,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

  初夏的风带着些许暖意吹入,却吹走些许心头的阴霾。

  身体的寒意,也被驱散了几分,但拓跋月仍觉头脑昏沉……

  正欲阖窗,不期然间,廊下负责洒扫的粗使婢女的低语声,顺着风断断续续地飘了进来——

  “……听说了吗?吓死人了!城南……血流成河啊!”

  “可不是!初十那日……崔司徒……还有好多好多大官……”

  “……囚车游街……那些兵士……竟然……往崔司徒头上撒尿……”

  “……嗷嗷的叫声……半条街都听见了……惨呐……”

  “……何止崔家……范阳卢家、太原郭家、河东柳家……全完了……男丁尽诛,女眷没官……”

  “……说是……暴扬国恶……灭族……”

  只言片语,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拓跋月的耳中,直抵心脏!

  崔浩?被杀?灭族?游街受辱?牵连如此之广?

  霎时,她只觉数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

  顷刻间,浑身血液似被凝固,手脚麻木冰凉,连呼吸都艰难无比。

  她紧紧抓住霍晴岚的手臂,指甲险些掐进肉里:“她们……她们在说什么?!崔司徒怎么了?!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

  霍晴岚脸色惨白,她自然也听到了风声,却万万不敢在此刻告诉拓跋月实情,只能支吾道:“公主……您别听她们胡说……她们……她们瞎嚼舌根……”

  见状,拓拔月狠狠摇头。

  她,霍晴岚在撒谎。

  她眼神慌乱,李云从被扣,是有原因的……

  “灭族”“诛杀”“血流成河”……是她亲耳所听的,不会有错。

  猛地,一个最可怕、最残酷的猜想,让她大惊失色。

  原来……原来那日她提醒宗钦……最终竟还是未能阻止这场惨祸?

  非但未能阻止,反而……反而牵连如此之广?卢家、郭家、柳家……那是多少传承数百年的衣冠大族?那是多少活生生的人命?

  而崔浩……于大魏功勋卓著,于女儿有师徒情分的大儒……竟落得如此屈辱惨烈的下场?

  “呼声嗷嗷”……那是何等的绝望与痛苦?

  震惊、恐惧、愧疚……

  无法言说的悲凉,似滚滚巨浪,瞬间将她吞没……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她只觉喉头发堵,下一瞬,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溅而出。

  身前衣襟,被染红一片。

  拓跋月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陷入了混沌的黑暗之中。

  “公主!公主!”霍晴岚凄厉的惊呼声,撕裂了公主府压抑的寂静。

  好痛,头,腹,四肢百骸……

  从混沌黑暗中挣扎醒来,拓跋月呆呆地望着床帷顶帐,好一时,才把眸光移到守在榻边,紧握她手的那个人——李云从。

  他回来了。

  面容憔悴,眼底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朝服都未曾换下,显然是一得自由便立刻赶回了府中。

  “月儿……”见到她睁开眼,李云从扑到近前,声音沙哑得厉害,似是后怕不已,“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适?”

  他细心地擦拭她额角虚汗,动作轻柔,似捧着一件易碎珍宝。

  见他平安无恙,她紧绷许久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一分。

  但想起那所谓的“呼声嗷嗷”,登时,拓拔月又泪流满面,呜咽着问:“传言都是真的么?”

  李云从迟疑一瞬,心中怆然,略微侧过脸去:“是真的……”

  “呵呵,”拓跋月笑得苦涩,“大魏文脉自此断绝……”

  念及此,她艰难地摇了摇头,想接着说话,却觉喉咙干涩刺痛,难以为继。

  李云从连忙端来温水,一点点喂她喝下,一壁低声安抚:“没事了,都没事了……我回来了,外面的事……总有,总有办法的,你先顾好你身子。”

  那些血腥的细节,他避而不谈,只握紧她的手,须臾不敢分开。

  待她气息稍匀,眼中却又蓄满了泪水:“云从……我……我们的孩子……”

  她的手,颤抖着抚上平坦的小腹。

  李云从忍住泪意,将她拥入怀中,声音微颤:“月儿,对不起,是我不好,那时不该离开你……我们都尽力了……世事难料,祸福无常……”

  倚在他怀中,拓拔月放纵着眼泪,良久,伤绪才渐渐平息下来,理智也慢慢回笼。

  她想起,昏迷前听到的那些可怕话语,以及更早之前的一些疑点。

  第269章 监国公主也不过尔尔

  她轻轻推开李云从,凝视他疲惫的双眼,眼中透出精光:“云从,有件事……我觉得不对。之前,太子曾派你前往漠南公干,去抓捕几个新民……”

  李云从一怔:“当时只觉是寻常差事,并未多想。”

  “抓捕几个新民,何需动用你……你这都官尚书、影卫副统领?”拓跋月的目光,愈发锐利,“这分明是……故意要将你调出平城!”

  闻言,李云从眼神定住。

  经拓跋月这一点醒,他立刻回味过来。

  接到令旨时,李云从虽觉有些大材小用,但因是太子亲自交代,遂未有异见。

  如今看来,时机未免太过巧合!

  二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如覆霜雪。

  一个更可怕的猜想,好似毒蛇一般,窜入灵府:

  太子……莫非是早知道至尊会因《国史》刻碑之事雷霆震怒?甚至……那被刻上石碑的,根本就不是

  宗钦暗中应允删改后的版本,而是崔浩坚持的、那未加避讳的全本?

  难道说,太子暗中操纵了刻碑之事?他是想借皇帝之手,铲除近来与他政见不合、阻碍他掌权之人,及其背后的汉人士族势力?

  倘如此,太子此举……心机之深,手段之狠,着实令人生畏!为了铲除异己,竟不惜掀起如此血雨腥风,葬送数千人性命!

  内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唯余二人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拓跋月忽而想起一事,身子不禁轻颤:“你可记得,‘穆寿空穴’一事?宜都王为何会找与他不睦的崔浩题字,莫不是想故意攀咬他?这……又出自何人的授意?”

  这话听得李云从又是一怔:“如今看来,应该是太子。穆、崔关系不和谐,但都是东宫辅臣。”

  太子监国,东宫四辅为穆寿、崔浩、张黎、古弼。穆寿出身勋族,崔浩精通谋略,张黎擅于政务,古弼刚直不阿。

  此四人,在皇帝出征之时,辅佐太子裁决奏章、传达政令、决策军国大事。但皇帝仍有顾虑,遂又令武威公主从旁参谋。

  实则,太子年龄日长,对于东宫四辅、武威公主的意见,都很少采纳,他更喜与一干僚佐议事。

  饶是如此,太子仍做足了脸面。在外人看来,他很敬重“东宫四都”,尤其是崔浩。

  或因如此,本就以勋臣自居的穆寿,遂对崔浩便心生不满,屡屡轻慢于他……

  拓跋月的心,沉沉地往下坠:“有一种可能……太子想重用他的僚佐,摆脱四辅对他的钳制,便想让他们犯错,让他们出局。故此,太子设局,可同时打击穆家、崔家。”

  李云从略一沉吟:“你是说,穆寿一贯轻视崔浩,他突然一反常态,向崔浩求字,是出自太子的授意?”

  “太子应该早就知道,穆寿会因迷信风水违制而葬,”拓拔月打了个寒噤,“穆寿虽死,但穆家因此事被惩戒申饬,崔浩也被泼了‘知情不报’的脏水。”

  闻言,李云从叹了口气:“太子下了好大一盘棋……”

  “单是《国史》一事,至尊何至于此,”拓拔月幽幽道,“一早,崔司徒便在别人的棋盘上了……”

  仲夏的日光,透过窗棂照入,却无法驱走彻骨的寒意。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她能挣脱她的枷锁,从一颗棋子,变成执棋之人,殊不知,监国公主也不过尔尔。

  有些人,从出生开始便注定是一名“执棋者”,而他们,乃至崔浩、宗钦、那数千冤魂,都只是棋盘上的棋子。

  第270章 是想借太子之手,行报复之实!

  东宫,内寝,夜阑人静。

  助眠的沉香自兽炉中袅袅升起,细烟如缕,萦绕于鼻端。

  倏然,太子拓跋晃自榻上惊起,额间沁出涔涔冷汗,脸上竟无一丝血色。

  殿内烛火摇曳不定,将他苍白失色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他身子晃了晃,像是徘徊于光影中的一道幽魂。

  喘着粗气,仍决梦中那一幕,缥缈而又真实,攫住他的神思……

  那个人,身着血迹斑斑的囚服,七窍之中不断渗出乌黑血迹,一步步向他逼近。

  那双总是明亮灼人的眼,而今只剩下无尽怨毒,死死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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