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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赋_任葭英【完结+番外】(192)

  是……崔浩……

  “拓跋晃——”梦中的崔浩声音嘶哑,仿佛来自地狱的深渊,“我与那‘穆寿空穴’之事,毫无瓜葛!从不知情!是你……是你故意诱导穆家人,在我毫不知晓内情的情况下来求碑文,布下此局,构陷于我!为何?!你就如此容不下我,定要将我撵出朝堂吗?!”

  陷在梦境中的拓跋晃,想要辩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那索命的冤魂越逼越近。

  “一计不成,你又生毒计!”崔浩的控诉愈发凄厉,“你明知我那徒儿心思不定,急于表现,便故意在她面前流露出,对石经流传万世的向往,唆使她提出刻碑之议!你更纵容鼓励我坚持‘实录’,让我以为得到了你的支持……最终,是你将我推上了那断头台!用我的尸骨,铺你的坦途!”

  那道冤魂,越说越急,“哇”地一声哭出来。

  好一时,他才伸出枯爪般的手,指甲乌黑锐利,直掐向他的脖颈:“拓跋晃!你好狠的心肠!如此戕害忠良,构陷师臣,你就不怕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吗?!我在地下等你——”

  嘶……冰冷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颈间……

  拓跋晃剧烈地喘息着,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脖子,指尖一片冰凉湿滑,全是冷汗。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守在外间的任平城、仇尼道盛听到动静,急忙掌灯冲了进来,见到太子如此模样,不禁面面相觑。

  随后,是一丝骇然。

  崔浩伏诛,株连千人之多。

  这几日,太子一直难以安寝,任平城、仇尼道盛,便守在太子身边,怕他生出什么心病。

  听得心腹的关切之语,拓跋晃眼神涣散,呼吸急促,半晌才从恐惧中稍稍回神,声音发颤:“孤……孤梦到崔浩了……他……他来向孤索命……”

  任平城、仇尼道盛与任平城交换了一个眼神,连忙上前安抚。

  仇尼道盛低声道:“殿下,您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崔浩之事,乃其自招祸患,狂妄悖逆,触怒陛下所致,与殿下何干?殿下莫要过于自责伤身。”

  任平城也附和道:“正是如此!殿下,当初……当初我等只是见崔浩倚老卖老,屡屡与殿下政见相左,阻碍殿下施政,想寻个由头,寻其错处,将他压下去,让他收敛些,莫要再那般目中无人……谁……谁曾想会闹到如此地步……竟至……竟至满门……”

  话在喉头,却说不下去了。

  提及那事,二人都有些心虚与后怕。

  最初的计划,确实并非如此血腥。

  他们原只想利用穆寿空冢一事做文章,挫挫崔浩的锐气,让他失去圣心。却未料,崔浩拒不承认,还对答如流。

  拓跋晃也不好以“知情不报”之由,来给崔浩定罪,但仍将此事密奏于父皇。

  父皇对此不置可否,看不出什么态度……

  猛然,拓跋晃想起什么,胸腔内心跳如擂,几乎要撞裂肋骨而出。

  他抓住仇尼道盛的手臂,掐出一道深痕,眼中布满血丝:“不是的……不只是这样……后来……后来刻碑之事……那被补回去的内容……”

  任平城脸色一白,声音压得更低,形同耳语:“殿下……后来之事……要怪……也要怪那中常侍宗爱……”

  “宗爱?”拓跋晃一怔。

  “是……殿下,你不记得了么?”仇尼道盛接口道,语气复杂,“宗钦暗中动了手脚,抽走了一些他认为过于直白、可能引火烧身的记载。此事原本做得隐秘,却被宗爱安插在秘书省的眼线偶然察觉。宗爱得知后,立刻秘密禀报了殿下您……”

  拓跋晃眯起眼,目色迷离……

  那日,宗爱跪在他面前,低声细语,说发现了宗钦的小动作,询问是否要按计划执行,坐实崔浩等人的罪状。

  当时,拓跋晃正因未能扳倒崔浩而心烦意躁,又对崔浩那套“齐整人伦”越发不耐,听闻此言,一个更狠绝的念头瞬间占据上风——既然你崔浩如此坚持“实录”,那便让你“实”个彻底!

  他几乎是咬着牙,对宗爱下了命令:“既然崔公如此看重史实,那便一、字、不、易地刻上去!”

  回想起来,宗爱垂下的眼帘中,似乎闪过一丝奸计得售的阴冷。

  “宗爱……”拓跋晃喃喃道,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平日里总是低眉顺眼、极尽谄媚的宦官,“他为何……为何要如此?”

  任平城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宗爱曾私下对奴婢抱怨过,说崔浩……崔浩一向看不起他们这些阉人,视他们为秽物,言语态度极尽傲慢。他……他怕是早已对崔浩恨之入骨……”

  看来,宗爱是想借太子之手,行报复之实!

  他甚至可能早就盼着这一天,故而有意煽风点火,为其所用。

  “宗爱……这个阉货……”拓跋晃双拳紧握。

  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一点,霎时间只觉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遍布全身。

  他以为自己是在利用宗爱,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他人泄愤复仇的棋子!

  这场滔天血案,竟是由嫉妒、怨愤、权力倾轧、以及一个宦官积怨已久的恶意,共同催生出的怪物……

  而他,大魏的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竟亲手造出了这怪物。

  “报应……梦里,他说报应……”

  拓跋晃失神地重复着梦中的话语,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不会的,殿下,这人,死便死了,不会来找你的。”

  “是啊,殿下,这些想压鲜卑贵族的汉士,再也不敢躁动了,这……其实也是好事……”

  仇尼道盛和任平城连忙扶住他,连声安慰。

  但他们也知道,太子心中布满了血腥的阴影,不知何时才能走出被冤魂索命的梦魇。

  不过是,变着法子慰藉罢了。

  听得此言,拓跋晃却笑得更凄怆:“死了的人,纵然不会来找我,活着的呢?他们还会听命于孤吗?不会的,不会的……”

  这话,说得在理……

  任平城、仇尼道盛匆忙对视,皆是摇首。

  想当年,大魏君主任用汉士,很多人都心存疑窦,不敢前来。

  时过境迁,

  现下,大魏的汉士恐怕人人自危。

  早知今日,他们必不搅弄是非!

  他们只想让汉士失势,但大魏之文治,还得靠那些人。

  这可如何是好?

  第271章 华夷之辨

  就在太子拓跋晃于东宫被梦魇纠缠、惶惶难安之时,拓跋焘亦在龙榻上辗转反侧,睡得极不安稳。

  寅时将至,万籁俱寂,正是夜色最沉、人心最易被潜意识攫住的时刻,拓跋焘也陷入了一个诡异的梦境。

  梦中并无具体景象人物,唯有茫茫无边的惨白浓雾,将他围困其中,一重又一重。

  雾气湿冷粘稠,隔绝了一切声息,似乎天地间惟余他一人,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与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

  突围不成,他心下烦躁,怒气骤起,狠狠吐出一个“破”字!

  刹那间,如同言出法随,浓雾轰然四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之,拓跋焘也瞿然惊起,胸膛剧烈起伏,通身上下竟不自觉地散发出一股凌厉逼人的煞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形搏杀。

  值夜的宦官宫女,不敢上前出言关切,皆吓得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然而,那破梦而出的煞气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下一刻,难以言说的空茫感,如潮水般漫卷而来,将他吞没。

  怔怔地坐在龙榻上,拓跋焘的眸光黯淡,胸臆间涌起一股巨大的失落感。

  恍惚之间,一段深埋于记忆中的往事,毫无征兆地、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那还是神麚元年,一个寒冷的冬日。

  彼时,拓跋焘闲不住,前往西河围猎,纵马驰骋。他本欲多盘桓些时日,却突然接到加急快报——镇远将军、平舒侯燕凤亡故。

  拓跋焘当即下令中止狩猎,星夜兼程赶回平城。

  记忆中的平城,银装素裹,皑皑白雪如同漫天飞絮,织就一曲无声的哀歌。暮色低垂,整个都城都笼罩在一种沉痛肃穆的气氛中。

  当拓跋焘风尘仆仆,亲临平舒侯府灵堂吊唁时,所见景象更令他心情沉重难言。满朝文武,但凡在京者,几乎齐聚于此,人人面带悲戚。这也难怪,燕凤并非寻常勋贵。

  这位代郡出身的汉人名臣,历经代国、大魏数位帝王。早在代国昭成帝拓跋什翼犍时期,燕凤便以过人智计辅佐国政,屡挽狂澜;后侍奉献明帝拓跋寔、太祖道武帝拓跋珪、明元帝拓跋嗣,鞠躬尽瘁,是名副其实的大魏第一开国元勋,定鼎之臣。

  拓跋焘还记得,当年燕凤出使前秦苻坚之时,面对苻坚的威势与诘问,他不卑不亢,言辞犀利又富有智慧,极大地维护了代国的尊严。

  后来,苻坚大军攻灭代国,欲将年幼的拓跋珪——后来的道武帝——迁往长安软禁,是燕凤挺身而出,巧妙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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