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兰溪略一思忖,微微一笑:“那确实。所以商洛你的意思是?”
商洛做贼心虚,吞吞吐吐道:“就是,我想请兰溪哥你帮我开个药方,写上我朋友不宜碰触的、会引发伤疤溃烂的东西,我好让他小心注意,免得将来毁容了,没人喜欢!”
“喔……既然是你的朋友,我肯定得尽心。”孟兰溪悠悠然喂完兔子,净手之后,取过案桌上的笔墨,略一思忖,提笔列了一张单子,交给了他。
“我这方子上列的药物,寻常人服用或者碰触,对身体并无影响,但你朋友要是身上有伤,可千万记得提防,否则少则十天半月,长则一年半载,伤口都将肿胀溃烂,无法见人。”
说完,他挥手将商洛送到门外,脸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明净笑意:“希望你朋友处处小心,切莫碰这些药物哦。”
“而如今看来,这药包内所有的药物,都与我当日写的药方一一验证,所有药物都对得上。”孟兰溪将当日情形跟千灯详细说了,又道,“还望县主见谅,这药虽然对伤口有碍,但绝不会伤害身体。”
他是心思灵透的人,哪会不知道商洛想玩什么鬼花样。
千灯也知道,他是乐于假装一无所知,配合商洛小演一场,给杨槐江这个碍眼的新人添点麻烦。
但如今王府失火,出了人命,这种私底下的小心机小算计俨然已经是无足轻重的事了,千灯微抿双唇,并未说什么。
崔扶风又问商洛:“随后,你拿着药方去配了药,交给了时景宁?”
商洛嗫嚅道:“是……因为他才有机会进厨房,我、我没机会给别人下药……”
药配到了手,可攥着药包时,商洛又感觉像拿着烫手山芋。
在厨房前鬼鬼祟祟徘徊了一阵,他实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既没法将药混进汤水里,又根本不知道哪份食物会送到古藤斋。
眼看厨房忙活完了,厨娘们锁了门各自休息了,商洛万般无奈下,一咬牙一跺脚,直奔榴花山房。
“景宁哥!你在不在啊?”
时景宁的弟妹常跟商洛一起写字,看到他来了,拥上来叫着商洛哥哥,顿时叽叽喳喳一片热闹。
“别闹别闹,我找你们哥哥有事,你们先出去玩!”
商洛翻出几块糖打发走他们,看见时景宁正在内屋,拿着刻刀在雕什么东西,便扑上去攀着他的肩,露出谄媚的笑容:“景宁哥,跟你商量件事儿……”
时景宁没留神,手一颤,刻刀的刀尖在左手食指上划出一道伤痕,血珠顿时沁了出来。
“啊,对不起对不起,景宁哥你没事吧?”
“没事,小伤口而已。”时景宁搁下刻刀,按住流血的手指。
手中小玉块已半成型,兔子圆润可爱的轮廓显露,憨态可掬。只是他指尖沁出的血珠染在了莹润雪白的兔子上,看着触目惊心。
第二十七章 药渣
时景宁扯过布巾,小心地将自己的血拭去,不让白兔有任何被玷污的痕迹,然后将小玉兔塞到随身的荷包囊中,问他:“怎么啦?”
商洛犹犹豫豫地将药包取出来,递到他的面前。
时景宁有些诧异:“这是什么?”
商洛硬着头皮把借口又说了一遍:“这个……是我朋友胸口受伤了,他说男人要有伤疤看起来比较雄壮,所以在药店里配了这些药!听说这药无论外敷内服,都会让伤口溃烂肿胀,无法见人,我不想让朋友变难看嘛,所以我把药偷出来了,景宁哥,我那地方没法藏药,你帮我收一下吧?”
时景宁错愕地接过他硬塞来的药包,迟疑问:“会让伤口溃烂肿胀的药?”
“是啊,效果特别可怕,比如说谁脸上有疤的话,用了这个药就会毁容啦,肿胀溃烂,面目全非,根本无法见人的那种!”
他这话,怎能不让时景宁想到杨槐江。
他下意识推开商洛的手,一口拒绝:“县主收留我们在后院,是无上恩慈。可要是咱们在她后院党同伐异,搅得王府不宁,岂不是平白给县主增添烦恼吗?”
“哎呀,景宁哥你在说什么啊?真的就是我朋友的药嘛!”都到这步了,商洛只能一口咬定,“什么王府不宁啦,这个药又吃不死人,就是让人的脸烂个几天而已……那你要是不肯帮我收着,那我扔掉好了。”
毕竟心怀鬼胎,商洛说着,就把药包往窗外一丢,随便它落在草丛中,然后站起身,蹬蹬几步跑到了门口。
迈出门槛时,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时景宁一眼。
他按着自己流血的食指,默然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商洛忍了又忍,还是愤愤道:“景宁哥,那个杨槐江真不是好人!我早就打听过了,他刚到府中,就当面说县主是毁容破相的孤女,还嘲笑昌化王府破落,县主当场命人赏了他两个大嘴巴!你说,他一来就欺负县主,能是什么好人?”
时景宁听他讲述当时情形,不由抿紧双唇,一向平和安静的面容上也涌起愤怒的微红。
一看他脸色变了,商洛乘胜追击:“景宁哥,你从小就认识县主,你和她感情最好,一定舍不得县主受委屈,一定会帮助她的对不对?”
感情最好……
时景宁怔怔出了一会儿神,默然摇头:“没有,县主对我们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
“那,不管你帮不帮县主,反正,我一定要和那个杨槐江斗到底!”商洛气愤难平,嚷道,“我绝不会让他欺负县主,顶多……顶多闹大了我跑冀州找我爹去,看那个花猫脸能拿我怎么样!”
时景宁听若不闻,只深深吸气平息情绪,然后拿起刻刀,继续雕着那只小玉兔,再没看他一眼。
商洛郁闷气愤地跺了一脚,转身就跑出了榴花山房。
“可我没想到,景宁哥真的……真的拿了这包药,到厨房来煎了,还……”
还在熬药时出了意外,导致整座厨房付之一炬。
商洛痛苦悔恨,嚎啕大哭问:“是不是因为……景宁哥当时心慌意乱,所以才会烧着了厨房啊?否则他怎么会……怎么会……”
千灯没有回答,只紧盯着地上那包药渣,似乎想看穿时景宁所做的这一切背后的缘由。
而凌天水则将目光移向地上破碎的药罐:“应该不是意外烧起来的。这药罐不是被坍塌下来的梁柱打破,根据药渣和瓦罐碎片飞溅的样子,应该是被人蹬倒了或者摔破了,才会造成这般模样。”
商洛抹着泪问:“难道是……是景宁哥把药熬到一半,又觉得不能这样做,所以把药炉踢倒了,所以……”
凌天水捡起药罐碎片查看,摇了摇头,示意千灯与崔扶风过来观看:“这是另一罐药,里面的药渣是散的。”
在瓦罐的内部,附着不少已经烧成碳灰的药渣,显然不是那个药包中的。
崔扶风随着药罐破碎飞散的角度看去,在灰烬之中,果然还有些许药渣形状的碳末存在。
他问孟兰溪:“这些药渣,你可看得出是什么药吗?”
“我看看,似乎与我所开的药方中的不一样。”散落后又被烧成碳灰的药更难分辨,孟兰溪细细捡拾查看,仔细审视。
崔扶风昨夜已经粗略查了一下后院的情况,他对千灯道:“据我所知,时景宁与弟妹们最近没有人患病。”
“这么说,除了商洛交予他的药包之外,当时厨房中还有一个人在熬另外一罐药。”千灯仔细查看着药渣分布情况,又分析道,“看这个炉中药渣飞溅的程度,当时药炉是被人蹬倒的,力道很大很猛。”
崔扶风皱眉问:“难道说,时景宁在这厨房中,曾与人起过争执?”
“而与他争执之人,定然是在煮另一份药的人了。”
只是,时景宁一贯好人缘,又是在厨房这种注重火种的地方,他如何会与对方起争执,又如何会导致失火丧生呢?
一众目光都落在孟兰溪手中的焦黑药渣上,看这药能否提供线索。
而孟兰溪检查了几样后,便脸色难看,将其中几种闻嗅并捻成灰在掌心查看后,他迟疑地抬头望着千灯,欲言又止。
千灯问:“这是什么药?”
孟兰溪看向商洛,道:“商洛,你去旁边替我打点水,我要洗洗手。”
商洛看了看他手上的黑灰,有些茫然地擦着眼泪,转身离开了。
孟兰溪才压低了声音,对千灯三人开了口:“时间仓促,我虽未能找全整贴药方,但这罐药中,有曼陀罗、天南星、淫羊藿……这是迷药无疑。”
迷药二字一出,众人都不由心惊,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
千灯紧咬牙关,眼前出现杨槐江那张涎笑的脸、那副定要塞到她手中的银首饰,以及他被薛昔阳戳穿去平康坊求迷药的事情,不由面色沉冷。
“这样也好。”崔扶风低声安慰她,“所幸这贼人未曾得逞,便已行迹败露,咱们寻迹将其揪出,县主可断然将其逐出,不需有任何顾虑了。”